于漪,女,年2月出生,江苏镇江人,中共*员,年成为首批语文特级教师。
年12月18日,*中央、国务院授予于漪同志“改革先锋”称号,颁授“改革先锋”奖章,并获评基础教育改革的优秀教师代表。今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中央决定,首次开展国家勋章和国家荣誉称号集中评选颁授,于漪同志是28名国家荣誉称号建议人选之一。
我教了六十多年的书,*和国家给了我很多荣誉,我很感激又很惭愧。我想,与其说我做一辈子教师,不如说我一辈子在学做教师。我终生上下求索,就是想做一名合格的教师,不辜负*的期望,人民的嘱托。年,我给贵州山区一位中学语文教研员写信说:我当了一辈子教师,教了一辈子语文,上了一辈子深感遗憾的课。我深深体会到“永不满足”是必须遵循的信条。
记得,年教师节,我参加一个师生恳谈会。当会开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有一位女孩子站起来说,于老师,我没有别的问题,您能抱一抱我吗?当时在场的多个人都惊呆了。我就走到她面前。女孩说,您是我妈妈的老师。我问她,你妈妈叫什么名字?当她告诉我妈妈名字的时候,我却一点都记不起来。平时,凡是我教过的学生,他们的名字一般我都会记得。女孩说,其实您只是来我妈妈班级代过一次课的老师,我妈妈说您这个课上得很精彩,我妈妈记住了您。
面对此情此景,我感到由衷的快乐和幸福。这个细节深深地教育了我,因为我一直在想把学生教好,却没有想到教师的意义和价值不止停留在这一代,它是长效的,可以影响到第二代。后来,那个女孩在妈妈的鼓励下,也当上了教师。
初登讲台
年夏,我22岁,从复旦大学教育系毕业。经国家统一分配,来到当时的华东人民革命大学附属工农速成中学当教师。工农速成班的学生主要是革命干部、战士、劳动能手,年龄大部分都比我大。学校安排我教文化班。学生的文化程度是平行班中最低的,教学得从识字开始。上第一节课时,我心里没底,腿不由自主地弹起了“琵琶”。许多年后,当年的学生说起我故作严肃的表情和脑后两只幼稚的小辫子,还是忍俊不禁。
年初。我调往上海市第二师范学校任教中国历史。不久,校领导让我改教语文。我不是学中文专业出身,隔行如隔山。我捧起语文书,难题迎面而来。我汉语拼音没学过,得从b、p、m、f补起,汉语语法也得从零开始。我用双倍乃至数倍的时间学习,在两三年内把中文系的主要课程捋了一遍,增添了自己教学的底气。为了备好一堂课,我常常要化十个、二十个小时,甚至更多时间,这个习惯以后一直保持了下来。
于漪老师参加教学研讨从来都是全情投入本文图片均来源于《浦江纵横》
我刚开始当教师时,也有过“不知天高地厚”的经历。我给学生讲解“曲高和寡”这个成语,我对学生说,“下里巴人”是通俗的,而“阳春白雪”是高雅的。这样讲全凭记忆,并不准确。后来查资料才知道,高雅的还有“引商刻羽,杂以流徵”,我的治学太不严谨了。又有一次,我给学生批改作文,对面坐着一位语文老教师。他看着我写睡着了的“着”字,羊字头下面一个目,我把羊字头断下来了。那位老教师指出了我的错误,对我说,你要知道,你写错了字,可能这个孩子一辈子就跟着写错了,你在黑板上写一个错字,就会影响一大片啊。
这两件事对我触动很大。时至今日,我还记得当年的“治学不精”,让我刻骨铭心,谨记在心。我告诫自己,基础教育是不能有半点差错的,因为它是伴随人终生的。于是,除了自学,我拜高手为师,广泛阅读,比较借鉴,不断摸索总结,既要弥补文化积淀不足的遗憾,又要不断吸取时代赋予的新鲜养料。
语文是基础学科,牵涉到各种各样的学科知识。尽管我付了很大心血,有时还是会被学生“将*”。一次,我教初三的《木兰诗》,要求学生熟读成诵。有个学生“扑哧”一笑,不以为然。我问她原因。这个学生说,“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这*队里的人都是傻瓜啊。于是,班里就炸开了锅,有的学生讲这都是文人编造的。有的学生说,古代女子是裹小脚的,行*打仗的时候会露出破绽。还有的学生打破砂锅问到底,问古代女子是从什么时候裹小脚的。这可把我问住了。我说,我挂黑板了,回答不出来,因为从未研究过裹小脚的起源。我说,我去查阅资料。大约查了一个月,终于在清代学者赵翼的《陔余丛考》里找到答案,回答了学生的问题。学生是可爱的,他们的世界成人无法代替。你不知道他接下来会问你什么问题,经常情况是下课我走不出课堂。学生求知欲望旺盛,我对所教学科必须投入挚爱深情。
教文育人
其实,我自己在教学实践中也在不断反思。我一度曾认为语文只是一种交际工具。但随着时代发展,我开始思考语文的文化内涵,以及在语文教学中综合培养学生语言能力、道德情操和文化素养的问题。教文与育人必须紧密联系,不可分割。只有把“文”、“道”两者辩证统一起来进行教学,缘文释道,因道解文,才能使学生在弄懂语言文字的基础上,深刻理解文章的思想内容,受到启发和感染。
在教文中育人,说起来容易,真正做到并不简单。在我看来,教学和学生的实际,正如“矢”和“的”一般,不看准靶子,只管射箭,就是无的放矢。出于这样的认识,我和学生交朋友,通过各种途径,了解学生思想、性格、兴趣、爱好、学习心理、学习习惯等,研究学生在语文学习发展上的变化。有同事曾开玩笑说我管得多,比班主任还班主任。我觉得,做班主任要家庭访问,个别谈心,当任课老师也一样,同样要全面关心学生,和学生、家长做朋友,从思想到生活到学习,无所不谈。
这里,我给大家讲个“四个口吃学生”的故事。在我教过的一届学生中,有四个学生口头表达能力比较差。乍一看,好像都有口吃的毛病。但是,我观察发现,四个人的“病因”各不相同。第一个学生似乎是舌头短了一点,口齿不清。我与学生家长联系,经手术治疗,这位学生的口吃毛病得到了纠正。第二个是独子,家里娇惯,尽管已经长得很大了,家长还常用幼儿的语言与他交流,孩子耳濡目染成习惯,说话停顿多,语言不规范。我请家长在家里说话注意语句完整,同时在学校我一句一句与这位学生对话。第三个是小时候学别人口吃,自己也逐渐口吃起来,上课时一站起来说话就紧张。对他,我注意安慰鼓励他,逐步消除他的紧张心理。第四个是思维比较迟钝,造成说话急急巴巴。我就注意训练她思维的灵敏性,课内课外不断练习,指导她想清楚了再说。后来,这四位学生都纠正了“口吃”的毛病,取得了好成绩。
学生的事就是于漪老师自己的事,于漪老师与学生在一起
用心备课
要上好课,一定要用心备课。备课要心中有书,目中有人。这个“人”,就是学生。课不能只教在课堂上,只教在课堂上就会随声波的消逝而销声匿迹;课要教到学生心里,萌芽、开花,成为他们良好素质的基因。我想,当崇高的使命感和对教材深刻理解紧密相碰,在学生心中弹奏的时刻,教学艺术的明灯,就在课堂里高高升起。
听说,现在有些学生不爱上语文课,我非常心疼。我想,一个孩子一定要热爱自己的母语。而这个热爱的感情,当然不是天生形成的,而是要我们老师、家长、社会,逐步培养的。但是,现在有些学生厌学语文。为什么呢?他们经常有一种想法,就是上课和不上课差不多,这很值得我们深思。学生是学习的主体,他对这个学科的学习态度,或者说内驱的动力,是决定学习质量高低的。作为教师,首先要千方百计使学生产生兴趣,使他感到学有所得,学有趣味。所以,上课要寓教于情,声情并茂,教出趣味,活而有致。如果我们心中有学生,就会想出很多办法。
我从70年代开始,就注意怎么样激发学生学习的动力。比如说实物的直观演示。为了教《核舟记》,我专门到城隍庙买了一个用橄榄核雕刻的核舟,当然是比较粗糙的。学生一看,啊,这就是核舟,印象就很深。我教《记一辆纺车》,市区的孩子,对纺车什么样子,实在不知道,没有见过。我就请班里一位画画比较好的学生,照着《周总理纺线线》中一幅油画上的纺车画下来。我上课的时候就把画贴出来,学生看得很仔细,对纺车就有印象了。再比如,在教《卖油翁》时,我准备了一枚铜钱,当讲到卖油翁“取一葫芦置于地,以钱覆其口,徐以杓酌油沥之,自钱孔入,而钱不湿”时,我出示了这枚铜钱。学生边听边看,既领会了“沥”字之妙,又惊喜老翁的绝技。所以,直观演示,你不需要说太多的话,学生就知道了。
有一次,我去看京剧《三岔口》。舞台上,演员没唱,就凭着动作和眼神的变化,就使观众相信,这是一场摸黑的打斗。我当时就想,如果在教学中运用声、色、形体,调动电影、戏剧、美术等手段,学生一定会兴趣盎然。我常常反思,我一辈子上的课,有多少是上在黑板上的,有多少是教到学生心里的。我研究课堂教学结构,提出课堂教学要立体化、多功能。语文应该是表情达意的,是开启文化的钥匙。所以,每次上课,我力求打破平铺直叙的套路,不重复,有新意,探索新的教学方法,带给学生深刻的课堂体验。我想,教出自己的个性,才是学生收获最大的时候。
有人说,于老师的课没办法学,没有模式。我怎么会有模式呢?我的教学原则是,要从学生的实际出发,从教材的实际出发,整个教学过程要有启发性,让学生始终感到非常新奇,最后达到学生能够学会。所以,文章有各种各样的写法,教学也就有各种各样的教法,要不拘一格教语文。教育本身就是一个创造的事业,而语文有着更广阔的创造空间。一篇好的文章,它确实有很多耐人咀嚼的地方。你要激发学生兴趣,要有新鲜感,学生就会感到趣味无穷,有一种求知的欲望和满足。
教学之余,我努力总结探索教学实践的得失,从经验与感悟走向理性与科学。我发表了几百万字的教学研究文章和专著,主编了《现代教师学概论》《现代教师自我发展丛书》等,留下了“学做教师”的探索印迹。
我觉得,教育是一项伟大的事业,一头挑着学生的今天,一头挑着国家的未来。年,我提出“教文育人”的思想;年,我又倡导“弘扬人文”的主张。这些,在语文教学的发展中产生了一些影响。我想,教育不只是授业解惑,更是人格力量的传承,我不敢有丝毫懈怠。
“乱班”之治
“文革”中,我也受到冲击,被打为“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吹鼓手”,蒙受了屈辱和不白之冤,但是我相信*,我不忘初心。刚刚“复课闹革命”时,学校把一个乱班交给了我。算下来,我已经是这个班的第九个班主任了,其余的老师不是被气走,就是主动辞职不干了。
走进班级,迎接我的第一眼就是黑板上抹着的大便。学生们也都逃得差不多了,教室里只有四个女生,她们扭在一起打架,互相扯着辫子不放。我从来没有看到女孩子打架,好不容易才把她们拉开。从没带过乱班的我,开始挨家挨户访问,磨破了嘴皮,总算把学生请回到教室。课上了两个月,调皮爱打架的学生终于不再以窗代门,规规矩矩地从教室门进出了。这样的班级总算带下来了,而且带到乡下半年学农,又到工厂半年学工,一个学生都没有逃学。
七五届带班也如此。记得有位姓蒋的学生,是当年有名的“皮大王”,打架、逃课、欺负小同学……哪件事都少不了他,家里几乎天天都有人找上门告状。他父亲发下狠心,赶他出门。我知道了这件事,对他父亲说:你不能这样做,赶出去没人教育,就可能真正变坏。他父亲说,我不要,送给你好了。我说,你是父亲。我是老师,都有责任把他带好。我把那位学生带到了家里。尊重他的兴趣爱好,尊重他的人格。他跟着我上学放学,跟着我们同吃同住。真情相待,那位学生感动了,转变了。我给他父亲写信,请他父亲原谅孩子。信中有这么一句话:孩子的本质并不坏,只是衣服沾了点灰,掸一掸就好了。这话对那位学生触动也很大,进步也更加明显了。后来,那位学生找了对象,我知道了,亲自去看了看女孩子才放心。现在,每年春节,那位学生都要来给我拜年。
于漪在市人代会上(右二)
对调皮的孩子切不可嫌麻烦,更不可放弃。调皮捣蛋的男孩子,引导得好都是人才。为什么调皮捣蛋?一是精力旺盛身体好,二是思维活跃点子多。品德坏和调皮捣蛋根本就是两回事。我们教育要顺应学生的认知规律,身体成长的规律。分数是不能完全代表一个人的,它是衡量不出一个人的综合素质的。走近孩子,你会发现,他们会给你很多新的感受。
七七届,我担任了杨浦中学的年级组长。这一届学生里,有不少“皮大王”,全校奔窜、捣蛋、打架,闹课是家常便饭,弄得其他年级学生不得安宁。有个学生上体育课,竟然把男体育教师的鼻梁骨也打断了。那时的教师办公室就像派出所,每天都要处理各个班级以及班级之间发生的大小纠纷。除了上课,我一张嘴从早说到晚,教育学生。年级组老师团结一致,共同努力,学生有显著进步。后来,年级组被评为市先进集体,两个进度快的班级学生,在首届恢复高考时,百分之一百考取大学。
两把“尺子”
活到老,学到老。我的心中有两把尺子:一把尺子量别人的长处,一把尺子量自己的不足。只有看到自己的不足,自身才能有驱动力。在六十多年的教学生涯中,我开了将近节公开课,50堂公开课被录像传播。这是对我的鼓励。我每一次上完课,都有一个“教后”小结。教后写两个方面:一个是写学生的闪光点,第二个是记自己的不足。我想到法国的文学家罗曼罗兰曾经说过:累累的创伤就是生命给你最好的东西。我在想,正因为每天、每次看到自己的缺陷不足,就有了前进的动力。因为每个创伤都标志着你生命前进的每一步。
记得有一次听报告,会后出来,我就和学生讲,今天的报告很好。一个调皮的孩子说,好什么呀?他给我看他的笔记本,里面一个字都没有记,记着一个个“正”字,好像选举计票一样。他说,今天作报告的人,讲了多个“这个”,我都给他记下来了。这个孩子的做法,你真是想不到。
我反思这件事,我讲话有没有语病。我想也有,脑子转不过来时就来一个“但是”、来一个“喏”。我想,既然我教语文,那么你自己本身在语言方面就要做榜样。我下了苦功,定了目标,就是努力做到出口成章,下笔成文。我把上课的话写下来,自己修改,把可有可无的字词都去掉,然后口语化背出来。我住的地方乘公共汽车要走20分钟路,于是,每天早晨去车站的路上,我脑子里就像过电影一样,今天课怎么上,怎么导入,怎么展开,怎么发展,怎么掀起高潮,怎么收尾,这个收尾一定要余音缭绕,因为你下次还要激发他们的求知欲啊。这就是调皮学生带给我的收获。
我爱学生
做教师,就要爱学生。我初为人师时,也曾对两类学生不由自主地喜爱。一类是反应灵敏,非常聪明的,我说上句,他下句已能回答,教起来很省力;另一类是长得可爱,像洋娃娃一样的。自从经历过带乱班的日子,我逐渐领悟到每一个学生都有可爱之处,对他们要满腔热情满腔爱。教师的生命是在学生身上延续的,教师的价值也是在学生身上体现的。我想,学生毕竟是不成熟的青少年,如果他们都懂事了,都有很强的自控能力,那还要我们教师做什么呢?
有一次,有位学生发高烧。她对我讲,于老师,我真的吃不下饭,我想吃个面包。那时三年自然灾害,而粮票定量又很少。为了满足这个学生的愿望,宁可自己少吃一顿,给她买了面包。这个学生后来到北京工作了,几十年没有碰到过。有一次,她同班同学到北京去,说我病得很重。这个学生听了哭了,专门从北京到上海来看我,跟我讲这件事,我真的感动得不得了,我完全忘了。她说,于老师你自己不吃饭,拿粮票给我买面包,我一辈子记得。其实我当时并未说,可能去购买面包的同学对她说了。
有一年,我带学生去乡下学农。一天半夜,有位同学突然发高烧,40度。当时我们在南汇新场镇的龙桥大队,没有医生,连自行车都借不到。半夜,我和另外一位学生背着她走十几里路,医院看病。冬天寒风凛冽,我棉毛衫都湿透了,当时我动手术不久,腿脚发软,眼冒金星,总算也挺过来了。我想,人是有韧劲的,当你爱孩子的时候,就会释放出巨大能量,你是可以超越自己的。
育无止境
前些年,我按照组织安排,逐渐离开讲台,把工作重心转向培养年轻教师。我参与主持名师培养基地、德育实训基地、郊区“种子教师”培训基地的工作。参与上海“十二五”师资队伍建设规划,到课堂听课。有时去远郊听课,一听就是一天,上午3节,下午不光听课,还要组织评议,指导改进。年纪大了,尽管觉得很累,但很有意义。
因为教育的希望在青年教师,一个好教师可以恩泽很多学生。三尺讲台,系着学生的期盼。我苦于年纪大了,离开讲台时,几乎觉得自己的生命之火熄灭了一半。因此,我非常愿意帮助年轻人在课堂里“摸爬滚打”。我想,青年教师既要仰望星空唱“神曲”,也要立足大地唱“人歌”。我曾经有个梦想,就是把当时带教的年轻教师都培养成教学骨干、特级教师,现在基本实现了。
在基地授课的过程中,我注意引导学员之间彼此学习,取人之长,补己之短。为了让青年教师尽快成长,我提出了教师与教师的师徒“带教”方法。我还赶到江苏、浙江等地讲学。通过远程教育网,为云南、*等地教师讲授教育理念、教学体会。看到我带教的年轻教师站在讲台上更好地育人,我很欣慰,也很骄傲。
闲暇时,我常常和找上门来的年轻教师一起,探讨工作中遇到的种种难题。有些教师说,现在的孩子越来越不容易感动了,课也越来越难上。我理解年轻人的感受,我教书的那个年代,学生单纯,老师说什么就听什么。现在的学生,身处转型社会,遭遇各种社会价值观冲击,平时接触的信息量又那么大,自然不好教,做老师确实不太容易。
年12月19日下午,改革先锋于漪、包起帆从北京获奖归来
现在,有些中学生都把周杰伦奉为偶像,而有的教师却嗤之以鼻,师生间彼此不理解、不信任。了解到这种情况,我就请儿子帮忙,买来周杰伦的歌曲磁带,反复听。说实话,我并不觉得又说又唱有什么好听,感觉不如《青藏高原》之类的歌曲。我主动找学生聊天,寻求答案。几个女生善意地嘲讽了我的“品味”,并告诉我,你喜欢的那些歌太“露”了。我并不生气,仍然笑意盈盈。他们看我这个老太太不板着脸乱训人,话匣子就打开了:“我们就是喜欢周杰伦,因为别人学他都学不像!”
一句“学不像”,让我理解了渴望独树一帜的孩子们。现在住房条件改善了,孩子们放学回到家,门一关就和外界隔离开来。他们成长过程中的烦恼、忧愁、孤独、苦闷,甚至喜悦都需要个性化的途径来抒发。又唱又说的方式,不正是一种另类的倾诉吗?我劝慰有的教师,周杰伦的一些歌曲风格独特,象《青花瓷》等歌词,从古典名章中寻找灵感,借鉴了传统文化元素,让学生乐意亲近,有一定的文化含量,自我陶醉式的演唱,也适合独生子女的自我倾诉,学生听听并没有什么坏处。这些教师想通了,师生关系更加融洽,课堂教学时也有了共同语言。
于漪老师在听课
听课中,我发现有的语文教师在课堂上,不时冒出“OK”、“哇塞”的话,以为时髦潇洒。我在评课时提出不能这么做,因为语言是民族文化的根,特别是语文教师,一定要守住文化的阵地。又有一次,有位数学教师使用PPT(电子演示稿)讲授几何,翻页速度太快,学生跟不上,只好用手机拍照,课后再慢慢消化。我说,不能这么做。因为,几何重在培养学生的逻辑推理能力,失去了过程,结果还有什么意义呢?
听说在我带教的青年教师中,有位老师一直还保存着当年的一份教案。那是年元旦过后,那位老师正准备上全区的公开课,就把教案拿来让我提意见。不巧,医院。我躺在病床上,一面打吊针,一面看教案,作了详尽的修改,还把我自己的意见写了字条,让儿子送去,那位老师很激动。他刻苦钻研,努力工作,后来走上了学校的领导岗位。
年,我赴北京参加庆祝第26个教师节表彰会,出发前半个小时还在审定教材。作为上海“二期课改”语文教材审定专家组组长的我,每天仍然要花大量时间在语文教材的审定上。我想,我的执著与追求,应该一如往昔。我真希望年轻教师能够志存高远,刻苦学习,在实践中磨练,担当起培育学生成长、成人、成才的重任,在自己的岗位上踏踏实实地作贡献。
面对诱惑
我觉得,选择做教师,就是选择了高尚。我本人是个普通人。既然是普通人,就不可能对“人间烟火”不为所动。退休前,有许多次上调或从*的机会,我都主动放弃了。放弃的理由很简单:留在学校,是我心中所愿。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有个学校邀请我兼任校长,希望我能帮助学校提高教学质量。他们开出的条件很优越,要给我一套大房子,配一辆车。当时我虽然已经是上海第二师范学校校长,可家里的生活条件并不好。一家三代挤在先生单位分的建筑面积50多平方米的两居室里,十分局促。为了给晚辈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我也可以去尝试一下。不过,这一步我没有迈出去,而且我对此也不感到遗憾。第二师范是“文革”重灾区,“文革”后期派系斗争仍然很厉害,学校的风气也没有完全转变过来。我想,一个人心无二用,既然在这个岗位上,就一定要全力以赴,把学校带好。经过三年的艰苦奋斗,学校风清气正,被评为上海市文明单位、全国师范教育先进单位。
在校长的岗位上,的确责任重大,退休了,总该可以歇口气了吧?年,我退休了。很快,一个知名民办教育集团的同志找到我,诚邀我担任校长,待遇特别优厚,年薪60万。面对这个巨大诱惑,似乎不动心是不可能的。因为我的退休工资加种种补贴,每月多元,和60万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不过,我还是保持了奉献教育的初心,没有迈出步子。当时,市里急需我参与培养年轻教师,而我的长处好像也在于此。很自然,我就留了下来。这一留,又是将近20年。
回想60多年来的从教生涯,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取得了多么了不起的成绩。工作竭尽全力是本分,个人无论是天分、学识、才能,都是极其有限的。离开了大家,我将一事无成。
有人问过我,你是否想过转行?我说,年轻时,我没有想过转行,就连“文革”中挨打挨批,也从未动摇我做教师的信念。我看过一部电视片,令我特别感动的是两句话:“这是组织交代的任务”、“我是共产*员”。我想,教师是传承人类文明、在学生心中撒播知识种子和做人良师的人。今天的教育质量,就是明天的国民素质。我把自己当成学生的良师益友,愿做学生健康成长的指导员和引路人。我选择教师,虽九死而不悔。
原标题:《于漪:为孩子们点亮心中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