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社会学家姜以琳时常与失望为伍。
她发现,人们对教育抱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期待。在广泛的社会共识中,教育是改变命运的枢纽,是向上流动的阶梯,它是人类创造的、让这个世界更公平向善的伟大系统。
从前的姜以琳也这么想,所以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期间,她怀着美好的愿望走进教育社会学的田野,却逐渐在这片灿烂田野中察觉它更为冷峻与残忍的底色。
年,为了弄清楚东亚教育中精英学生的培养机制,姜以琳在北京两所顶尖高中展开了她的田野调查。
她追踪28名来自富裕阶层的北京高中生,与他们一起上课、同吃同住。由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的StudyGods:HowtheNewChineseElitePrepareforGlobalCompetition(《学神》)中,姜以琳细致描述了优渥的家境如何给予这些精英学生以丰沛的资源和极高的配得感,如何使他们在教育竞争和未来的职场竞争中获得成功。
姜以琳很快便在研究中发现,教育的功用似乎与人们盼望的恰恰相反:它无法促进阶层流动,却会促进阶层的自我复制。
姜以琳
这个过程中,姜以琳常常对现实感到失望,但她依然会觉得自己在做一件重要的事。
无论世界上哪个国家,教育社会学家们都观察到一致的发展趋势:精英学生大都来自精英家庭,普通工薪家庭和贫困家庭的学生则愈发难以通过学习向上流动。
“尽管教育并不公平,它还是会一种‘公平’的面貌去合理化最终结果。教育让人们觉得自己理所当然位于现有的阶层之中。”姜以琳对南风窗说。
一个社会的教育制度、医药改革方案、社会福利政策甚至是媒体环境,“无一不是各行各业的精英群体在进行决策”。她对精英展开研究,某种程度上也是在勾勒政策的决策过程、社会的运作机制。姜以琳说,这便是社会学学者们的职责所在。
01天赋能力说
某个明媚的清晨,升旗仪式。校领导邀请学生会成员上台,向全校师生表扬他们在过去这个学年所从事工作。
成员们走上讲台,依次站成一行。校领导每念到一个名字,对应的学生就会向前一步,对台下鞠躬,聆听礼貌的掌声。这个近乎机械化的流程很快被扰乱了,当一名男孩被喊到名字、向台下鞠躬时,掌声并没有如期响起。
姜以琳与学生们一起站在台下,目睹了人群中发生的怪异一幕。她听见周围传来咯咯的嗤笑和语气轻蔑的议论:“他是学生会的?”骚动甚至掩盖了稀稀落落的掌声,成为男孩得到的唯一反馈。
《风犬少年的天空》剧照
同学们之所以表现得如此轻蔑,只是因为在这所顶尖高中,男孩是一名成绩不佳的学生。
十年过去,姜以琳依然对这个掌声寥寥的瞬间记忆犹新。“同学给彼此一些掌声,又有什么关系?拍两下手而已。”姜以琳有些难过,“只是因为学习状况比较差,大家就不再认可他其他的努力与才华。”
与之类似的、令人揪心的小小瞬间,姜以琳在这所高中还目睹过无数个。她从中发现,学生之间存在一种地位竞争关系,依据学习成绩与“松弛感”,分成“学神——学霸——学渣——学弱”,从上至下,构成这所高中的地位结构。
处于结构上层的学生可以得到同伴坚定不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