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如我们所见,北戈是一个很好的名字,这名字使得他平白在一众“二丫”“狗蛋”中脱颖而出,但这名字的所有者是个傻子,便陡然使得北戈降了一级。
更可恶的是这所有者长了一双乳葡萄似的外国眼睛,这就导致了北戈成了一块在粪坑里沾了污秽的松石,人们便不得不为此扼腕叹息了。
因此提起北戈的时候,人们总要将名字加个前缀,比如叔叔家的表弟管他叫“蠢蛋北戈”,在这些称呼里只有北戈的母亲是最温柔的。
她时不时会捧起北戈的脸庞,一声一声地唤,“唉,我的傻瓜北戈呦,我的傻瓜儿子哟。”
当吐出这些话的时候,她总是一副忧郁的模样,就好像有人把住了她的脖颈,让她僵硬着望着自己的儿子。
北戈被母亲弄得发痒,因为她的手掌全是茧子。
北戈嘻嘻地笑了起来,他晃晃自己的大脑袋,眼睛再眨巴两下,母亲就放他出门玩了。
北戈出了大门,径直往村头的老槐树下面去,他拖着鞋底,高高地抬起脚,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有耳朵尖的孩子先听到了,就禁不住跟旁边的伙伴交头接耳起来,片刻的时间,他们的喊声就一浪高过一浪,“傻子!傻子!”
北戈看他们朝自己嬉笑,便爆发了一阵大笑,惊得树上的喜鹊扑棱了翅膀,飞远了。
其中一个男孩就不悦地撇撇嘴,低声啐了一句,“丧门星。”
说着,他把沙包抛上榕树叉,“傻子去捡,去捡啊傻子。”
这是他们常见的把戏,因此北戈不费什么力气就爬了上去,但这次的沙包抛得有些高,北戈就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去够。
“给,给。”
北戈手里握着沙包,他满头大汗了,但仍旧笑着,那群孩子看到北戈的滑稽相,也促狭地笑。
“啊。”
当那群孩子再去望北戈的时候,北戈正单手吊在树枝上,活像一只长臂猿。北戈痛苦地闭着眼睛,右手却还紧紧地攥着那只沙包。
“好笑,好笑。”
一个孩子拍起了巴掌,所以孩子都跟起了风,这声音引来了村长,他披着那件发白的外套,脸就像刻刀雕的,常年保持着一种严肃的神情。
孩子们见他来了,刚要拔腿跑,就被喝止了,“你们这帮狗崽子,一水的小混球。”
他一边说,一边把北戈解救下来抱在怀里,摩挲着他发抖的后背。
孩子们垂着头听村长骂,他们不敢反驳村长,毕竟村长的脾气极差,动不动就要打人。
“你们再欺负张北戈,我就像抽你们爹一样抽你们,把你们抽成一帮小三孙子!”
这话给孩子抓住了漏洞,刚刚骂北戈的张阳笑嘻嘻地说,“张北戈?跟你姓的那个张啊?”
村长瞪了他一眼,“你们家的那个张!”
“呸!”男孩脸上颇有些怒气地说,“我大爹早死了,他跟哪个姓的张?”
“再说你看他那个洋人的德行,哪点像我们张家的种?”
村长被男孩气得说不出话,从他的脸颊上就能够看出,他攒了不小的火气,他刚要张嘴骂,脸色却猛地一变,紧接着北戈就被丢到地上,“你也是个小混蛋,尿我一身!”
孩子们噗噗地大笑起来,只有北戈一脸茫然地盯着自己尿湿的裤裆。
北戈被村长抓着手,一步一踉跄地跟着,从背面看,活像村长提了一只半大的狗崽。
“北戈他娘。”
女人被村长一喊抬起了头,她正用力去拔生锈的锄子上的木楔,旁边还放着一盆没浆洗完的衣服。
“正好。”村长粗鲁地把北戈的裤子扒了,顺手丢进那盆子里,他撵着北戈去换内裤,然后蹲下帮女人修理起锄子,铁屑沾满了他整个手掌,他咂了咂嘴说,“这得有好几年没使了。”
“嗯,长生死了以后,就没人使了。”这话使两个人双双陷入沉默,村长利索地把女人新买的铮亮的锄头安上,直起腰来长吁了一口气问,“怎么今天翻出来了?”
“明天下地。”女人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不然养活不了北戈。”
“啥?”村长先是浮现出一丝惊讶,随后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说出的话也颇为愤懑,“长生留的钱花光了?”
女人的脸由被指责后的涨红变成了一缕哀愁,“老二说要给小阳准备上大学的钱。”
“就他?”村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那钱是长生留给北戈的。”
提起过世的丈夫,女人怔住了,而后满足地笑了笑说,“他收留我们那么久啦。”
这时北戈探出了脑袋,他眯起眼睛的样子,像极了他的养父。
因此北戈的母亲想起自己大着肚子回村的时候,只有那个男人接纳了自己,甚至为了北戈上户口,他毫不犹豫地娶了自己。
想到这,女人又心酸地笑了,“他是一个伟大的人。”
村长原本要说些什么,但他看见了北戈,到了嘴边的话又换了,“说起上学,你也该让北戈去学校了吧,还能一点书不念?”
“我天天教他。”
女人不知道从哪淘换了一本英语书,书页的边缘有些皱巴,就像一条哈巴狗似的。
女人的那点英语还是北戈的生父教授的,尽管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女人对英语单词认识的并不多,但所幸北戈并不聪明,因此都一年多了,母子俩的学习进度还停留在二十六个字母上。
“你就一辈子让北戈说洋人的话!不识好歹!真是不识好歹!”
村长被女人的固执气坏了,他提高了嗓门,可不巧,他呸出的唾沫回呛到嗓子眼里,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北戈见状去家里拿了一杯水,他的绿眼睛在此刻格外深透,里面有一股单纯的光射出来,这使得村长不忍心再苛责他的母亲了,只撂下一句话,“明早七点把北戈送到学校,我在那等。”
村长甩了甩被尿湿的袖子,那袖子已经有些发干了,显现出一股难闻的尿骚味。
北戈看着母亲,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说,“饿了。”
母亲又恢复往日里柔和的神情,她把手指在衣服上擦干净了,才走去厨房给北戈端出了一碗面条。
面条是提早下好的,有些坨了,但北戈依旧吸喽吸喽地吃了起来。
这是北戈的习惯,总要在午饭后,结束玩闹时再吃上一顿,才能安心地去睡午觉。
女人看着北戈进屋了,才若有所思地盯着锄头看了一会儿,而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北戈被送去了校门口,他背着母亲连夜赶制的书包,眼神懵懂极了,他的母亲正扛着锄头跟在他身后,可即便是这样,孩子们看向北戈的眼神依旧是毫不留情的厌恶。
甚至有些大胆的,还会在北戈母亲面前转悠一圈,刻意去背一首复杂的古诗来嘲笑说话都不是很利索的北戈。
“张阳,你大娘来了,是不是找你啊?”
和北戈同村的男孩一眼就看见了他们母子俩,因此忍不住打趣一起上学的张阳。
张阳推了同伴一把,极为厌恶说,“啥大娘?”
偏巧北戈的母亲看见了他,跟着笑了笑。
同伴的嘲笑声陡然扩大了,张阳涨红了一张脸,转身跟同伴扭打了起来。
两个男孩的打架没有章法,只是在地上滚来滚去,激起了一片尘土。
北戈看见了他们,以为是什么游戏,也入迷地看了起来,直到被母亲提醒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去拉架。
北戈的力气很大,轻易就把两个男孩分开了,因此这两个男孩换了打架对象,默契地把北戈摁倒了。
“我看你们是欠揍了!”此时村长的一声恫吓让两个男孩收了手。
他们火速爬起来,颠三倒四地往学校里跑去,村长余怒未消,突出的青筋拉扯着他脖颈上老态的皮肤,使得村长看起来像一只倔强的斗鸡。
这时北戈也爬了起来,他拍了拍被弄脏的书包,很抱歉地看向母亲,女人看着北戈与他生父如出一辙的表情,彻底失了神,直到村长要领北戈进去,她才低头嘱咐北戈说,“要听话,好好吃饭,团结同学。”
北戈看有这么多孩子,高兴不已,他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兴奋,只从嗓子里发出嗷嗷的声响,引起了一阵侧目。
北戈虽然已经十三岁了,但他没学过知识,被学校安排在了一年级。
“张村长,我领他进去了。”班主任对牵着北戈的村长如是说道,她早就听说了北戈早晨在校门口引起的混乱,因此颇为忧心忡忡地问,“他没问题吧?”
“那有啥问题?”村长瞪了一眼老师,但他那一贯的如刀刻的表情也显现出愁容,毕竟张长生临死前,已经把北戈母子托付给了自己。
想到这,他又瓮声瓮气地说,“张北戈要是被欺负了,你看我找你算账。”
老师只好无奈地点点头,果不其然,北戈那双绿眼睛在班级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孩子们有的好奇,有的害怕,甚至胆子小的还尖叫了起来。
北戈在这期间望了一眼站在门外的村长,偷偷地咧开嘴,露出了一排整齐的小牙。
村长满意地点了点头,外面的阳光照在他身上,金色的光芒使得他的表情也柔软了起来。
他伸手示意老师正在讲话,北戈这才把脸调过去,但他依旧是笑着的。
村长这才放心离开了,他的步子较平日里轻了许多。
“张北戈,你坐最后面那个空位去。”
最后一排的位置多数空着,只有一个男孩趴在那里睡觉。
北戈的第一节课就是数学,他从书包里掏出村长给他借来的旧书,全数摆在课桌上。
“这本。”那男孩讨厌北戈哗啦哗啦翻书的声音,于是从那些书里拿出了蓝色的数学书,递给了北戈。
上课铃响了,数学老师一进门就看见了空位上的北戈,因此他开口问,“后面那个新来的,你叫什么?”
北戈突然被一堆视线包围着,他无措攥紧了拳头,下意识地看向那个帮助了自己的邻座。
那男孩竖着一本数学书,把头埋得低低的,肩膀还跟着一抖一抖的。
北戈便有样学样地跟着趴下了,这激怒了数学老师,他怒气冲冲地走下来,伸手用力揪住了两个人的耳朵。
“我看看你们俩在这干什么!”男孩吃痛,跟着站了起来,而他正在看的漫画书被抖了出来。
“上课让你来看小人书的?”
男孩低着头,趁着老师翻看漫画书的工夫狠狠白了北戈一眼。
老师把漫画书卷起来,分别砸了北戈和男孩一下,而后他看向北戈,似乎被那双碧绿的眼睛吓到了,只嘟囔了一句:“小洋鬼子。”
之后他觉得失去了颜面,让两个人贴着墙罚站才回到讲台。
男孩整节课都在为自己的漫画书长吁短叹,因此下课铃一响,他就来找北戈算账了。
“你赔我书。”
北戈并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还没等他说话,就男孩提醒说,“李亮,你最好离那个人远点,小心把你传染成绿眼珠子。”
短短一节课的时候,北戈的同学们就决议与他划清界限,虽说是好心提醒,但在李亮听来显得格外刺耳。
他撇了撇嘴,北戈比他高整整一个头,因此他的小短手只能够到北戈的肩膀,那模样看起来就像小丑在努力地将自己绑在一根柱子上。
“我就喜欢和小洋鬼子玩怎么了?绿眼睛多酷啊,一群土老帽。”
“喂。”他看北戈没反应,就用力撞了撞他的肩膀,“你以后就当我朋友吧。”
这话一出口,他骄傲地抬高了头,雄赳赳地坐下了,又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本漫画书。
北戈看着他,友好地笑了笑,他从书包里掏出一盒村长塞给他的饼干递给男孩,男孩也不客气,吃得整个书桌都是饼干渣。
北戈放学的时候,村长在校门口等,一众成群结队回家的孩子里,北戈显得格外特殊。
李亮则尽心尽力地做身为朋友的职责,他在北戈耳朵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对各科老师的认识,最后才压低了声音说,“我明天要去把漫画书偷出来,到时候你给我望风。”
北戈不知道望风什么意思,但他还是点头答应了。
两个小伙伴在校门口分手,村长一如既往地牵紧北戈的手,走了许久的路,他才貌似不经意地开口,“今天上课咋样?”
提起这个,北戈的神采就像一只飞舞的小鸟,一刻也不肯歇脚。
因为李亮并不捉弄他,还和他一起玩丢沙包的游戏,村长见此,心终于踏实了,他脸色也逐渐变得红润,就像喝了一坛陈年的好酒。
北戈的母亲特意为儿子准备了好饭,她煮了两斤红烧肉,和整整一锅的白米饭。
这香气也引来了北戈的二爹一家,他们鲜少来到北戈家,而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地来更是过年都看不到的光景。
“呦,村长你人真好,还管接送孩子,以后小阳你也一起接了吧。”
村长听着北戈二娘的混账话,没说话。
这婆娘的肚皮里又落了一粒她男人的种子,此时已经有些显怀了。
“北戈他娘,明早按时把张北戈送去上学。”
“好。”
简短的对话后,村长离开了北戈家,北戈放下书包,同母亲一起把饭拾掇到桌子上。
饭吃了一半,北戈二爹的眼睛在他大嫂的身上转了个来回,才笑眯眯地说,“小阳你以后在学校要帮着哥哥。”
“呸。”张阳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只是话没说完,就被他爹踹到了炕底下。
“你疯了!”
女人的尖叫声跟李阳的哭泣混成一片乌云,压得北戈的母亲喘不过气。
在这混乱里,北戈依旧不紧不慢的,吃得满嘴流油。
等把这一家子送走后,已经晚上九点了,北戈在母亲低沉的歌声中昏沉沉地睡去。
北戈的母亲轻手轻脚地去收拾东西,而后她从钱袋里数出一百块钱,准备第二天送去给她做裁缝的哥哥,请他给北戈做身新衣服。
然而还没等她走到哥哥家,北戈就在学校里出事了。
据老师说,北戈在学校调戏了一个高年级的女孩。
等他赶到学校的时候,北戈已经被拉到办公室批评了一轮,北戈垂着头,他不知道怎么说清来龙去脉,只好听着对方“小流氓”地骂。
有老师看不过眼说了句话,就被对方家长引到了学校教育上,“咱这是什么国际大城市?还收洋鬼子?”
校长瞪了眼那个老师,嫌他多事,又安抚似的说,“小孩没爹,教育肯定是有欠缺,但这屁大点的孩子,也没啥坏心眼。”
“屁,他长大了也是个蹲笆篱子的!”
一直在门外偷听的李亮忍不住了,“蹲笆篱子”可算是这里最恶毒的诅咒了,因此他跳起来喊,“你咋不说医院呢。”
李亮替北戈有些委屈,“别人都笑话她,就北戈给她挡着,我看你们才是一家流氓。”
“你少在那胡说八道!你以后也是个蹲笆篱子的!”
女孩的家长并没因李亮的话感到一丝羞愧,反而骂得更难听了。
李亮被老师强制扭了出去,在出去之前北戈的母亲到了,她手里还攥着那一百块零钱,“北戈怎么了?”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北戈的脸色惨白,他就像面塑的小人,被人轻轻一捏,就四分五裂了。
北戈在校长的示意下被带了出去,先他一步出来的李亮很有义气地拍了拍胸脯说,“我给你作证!”
然而学校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当天的事情是以赔偿一百块,以及北戈的暂时休学为落幕。
当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女人抱住北戈,嘴里又吐出了熟悉的话,“我的傻瓜北戈呦,傻儿子。”
过了好一会儿,她又摸着北戈的大脑袋笑了笑,“你真是个伟大的人。”
说完,她给北戈唱了一首之前没唱过的歌。
那是一首外国的歌谣,即使在北戈睡着以后,她的歌声依旧没停。
那蜿蜒的歌声仿佛温暖的海水,轻轻托起北戈,抚慰着他那颗受伤的心灵。
第二天一早,村长就再次登门了,他身上还有微微的湿气,一看就是冒着大雾走来的。
“我听说了,今天我就去找校长,让北戈重新上学。”
“不用了,”女人看了一眼在翻课本的北戈,摇了摇头,“他上学校,受欺负。”
深秋的时候,北戈的二爹又上门了。
他手里拎着半口袋的面,身后还跟着他的儿子,张阳。
“嫂子,送你们点面。”
趁女人把面倒进面缸的时候,他冲自己的儿子使了个眼色,张阳不为所动,只默默地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男人点了点头,张阳才得意地接受了父亲的任务。
北戈正在往竹竿上晾湿衣服,也许是受了学校那个女孩的影响,北戈这些天很少出门,村里的孩子们找到了秋收的乐趣,也彻底把北戈遗忘了。
张阳换上一副笑脸,他引诱北戈说,“我们一起去打沙包啊,我们一起玩。”
北戈并不为所动,张阳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耐烦,但他随后被父亲严厉的眼神吓住了,好脾气地说,“我叫了李亮一起。”
随着两个人出了门,北戈的二爹脸上浮现出猥琐的笑容,他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院门,上好了门闩。
北戈跟着张阳走了不短的路,最终他停下了脚步,迟疑着问,“我们去哪?”
他的绿眼睛里倒映出张阳嘲弄的笑容,那笑容过于成熟,实在不该出现在一个孩子脸上。
购买专栏解锁剩余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