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准备中
怀孕对夫妻俩既是顺其自然,也是突如其来,沈乔很多事上都没来得及做准备,像小孩子的衣服这种的更是没有。
因此趁着放暑假,她买了布在家缝缝补补。
按长辈的说法,孕妇是不该动剪刀的,因此郑重本来想着去百货大楼买一些,可惜被一口否决。
沈乔还是挺喜欢做这种手工活计的,加上觉得动动手又不累,心想是在不行过两个月再买也来得及,每天都抽出点时间来。
不用上班的日子,她一是伏案给下学期备课,二就是做这些,其余的家务一概不沾手,连吃饭几乎都是郑重带回来。
他们这代人能下一次馆子就是件好事,更遑论是天天,而且到处仍旧是收票的,国营店还是占街头巷尾的大部分,只要在饭店才能买到更多的肉。
加上沈乔孕吐最厉害的时候,连点油烟都闻不得,家里的锅碗瓢盆变成了摆设。
但郑重巴不得她什么都不干,偶尔看她做家务就喊着说:“我来我来。”
沈乔吃过饭正在擦桌子,无奈道:“医生都说我很好。”
现在也没什么孕检,别人都是知道怀孕以后没什么大事医院,或者直接在家里生,只有她是每个月去一趟,生怕出点什么事。
郑重看着她微微鼓起的小腹,还是不放心道:“我来就行。”
好像成了他的口头禅。
沈乔只得放下抹布,摸着自己的肚子说:“宝宝,你将来会跟你爸一样勤快吗?”
郑重心想爱干活可不是什么好事,他是已经习惯没办法,但也知道什么都不做的人是最轻松的,因此道:“懒一点也行。”
这个家都有他了,也不再需要壮劳力。
沈乔赶紧捂着他的嘴巴说:“孩子听得懂,你也教点好的。”
老人们反正都这么说,所以他们天天有事没事就跟孩子瞎说话。
做父母的甭管怎么想,总希望自己的儿女身上具有全世界最美好的品德,样样优秀。
郑重自知失言,赶紧找补说:“也不能太懒啊。”
正话反话都叫他说了,沈乔笑笑摇头说:“你再多说几句,兴许生出来就认得你。”
明知是不可能的,郑重还是对着她的肚子絮絮叨叨。
哪怕是这种时候他都憋不出几句话,没多久就变成重复,索性到屋里拿书出来念。
沈乔枕在他肩上听,过会居然听睡着了。
她的呼吸起伏,嘴巴不自觉微张,应该是这个姿势不舒服,口水慢慢滴下来。
郑重想在不惊扰她的情况下把她抱进房间,结果一动人就醒了。
沈乔掀开眼皮缝,熟稔地环着他的脖子。
郑重轻轻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后坐在床沿看。
七月里挺热的,沈乔原来是畏寒的人,这种天气里反而还好,但自打怀孕,天天都是被汗憋醒。
因此家里新添了台风扇,对着人脚丫子吹。
郑重伸手去摸,觉得也不算太凉,这才起身去客厅。
为了迎接新生命,他需要努力的也很多,其中之一就是编摇篮。
其实这些东西外头也有地方卖,但就像沈乔坚持自己做衣服一样,这也是他即将为人父的用心。
或许刚出生的孩子察觉不到区别,但将来长大应该会为这份付出喜悦。
郑重这么想着,搬过小凳子坐下来。
他背影有几分临行密密缝的慈母之意,在灯光映照下格外温馨。
沈乔本来是出来叫他,索性靠在门边看,手不自觉地放在肚子上。
说来也奇怪,其实她还不到需要扶腰的月份,但手总是下意识地动着。
郑重是恍然未觉,连起身松松筋骨的念头都没有,好像沉浸在其中。
沈乔不得不打断说:“很晚了,睡吧。”
郑重是还要上班的人,一个礼拜就休息一天,现在还要花更多的时间照顾她,睡不够怎么行。
不过他本人是从不知道累这个字怎么写,说:“没事,你先睡吧。”
沈乔明知他会这样答,拿出杀手锏说:“被窝空落落的,我睡不着。”
其实一个人的时候就敞开手脚睡,看上去不知道多香甜。
但郑重再心知肚明也不会戳破她,拍拍身上的碎屑说:“那我再洗个澡。”
要是扎到她就不好了。
沈乔嗯一声,也不回房间,就站在卫生间外面等。
为省电,郑重洗澡的时候从不开灯,只借着客厅里一点光。
沈乔能听得见水流的声音,不肯放弃地跟他搭话,多数是她在说。
郑重只有一桶水,自己用热水和凉水兑的。
往常他洗澡都很快,今天是磨磨蹭蹭地不出来。
沈乔奇怪道:“你干嘛呢?”
都是老夫老妻了,她甚至探头从门缝看,可惜那点光全被她遮住,连人影都看不太清,只觉得郑重的声音闷闷的。
他道:“乔乔。”
只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字,语气不知道多复杂。
沈乔茫然应一声,模糊中看清他手上的动作,赶紧捂住自己的肚子说:“臭流氓!”
说完跟做贼似的跑没影了。
郑重已经忍了很久,温香软玉在怀的每个夜晚都是折磨。
他也没办法抓紧结束,过会才进屋。
沈乔冷静下来也觉得他怪可怜的,毕竟这已经好几个月。
虽然她上次去检查的时候医生说过没关系,但她想想肚子里有一个孩子,总觉得像是做那事的时候有人看着,因此前后算起来已经三个多月什么也没有。
夫妻之间的恩爱,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他们感情向来甜蜜。
沈乔自己偶尔都觉得蠢蠢欲动,心想他肯定是更难受,因此等人进来,手慢慢往下滑。
郑重被她的动作一惊,好像呼吸都快停下来。
这一夜注定是难忘的,于两个人而言都是。
沈乔第二天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地吃早饭。
郑重看她拿着勺子的手出神,被人从桌子底下踢一脚才反应过来。
这个家就两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郑重颇有些心虚地咳嗽两声,洗完碗才出门。
他在农研所是跟着陈教授,主要以红薯增产为项目。
别看只是小小一株苗,背后很多时候是数十年如一日的研究,很多事不是一时半会能有成果的,甚至可能一年到头连能称之为进展的东西都没有。
这是一项注定疲惫又辛苦的工作,大部分时间都要在太阳底下。
陈农耕年事已高,没有合适的徒弟还真没法独自完成。
因为前些年的一些原因,各行各业都很缺专业人才。
浦化农研所的职工并不多,能参与到科研的更是屈指可数。
郑重只能算是半个入门,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很多。
因此他始终在最累的第一线,每株苗的情况都掌握得清清楚楚。
陈农耕躲着太阳指挥他,偶尔师生两个凑着头蹲在田里扒拉着土。
沈乔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模样,喊道:“郑重!郑重!”
清亮的声音在田间响起,郑重猛地站起来,即使是她背着光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的,有些焦急走过去说:“你怎么来了?”
沈乔道:“我给你煮了绿豆汤。”
郑重只看得到她额角的薄汗,心疼道:“这么热的天。”
今年据说是建国以来最热的夏天,太阳好像在跟谁发脾气似的挂着。
就是因为热才要来,沈乔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有数的,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活泼道:“没事的,你快点喝。”
又道:“跟陈教授一起喝,我回去啦。”
到底是工作的地方,她杵在这儿也不合适。
郑重目送她走出老远,这才转身。
陈农耕不是那种古板人,说:“多讲几句没关系。”
两个人之间不单是师生,还是同事,不能单纯用上下级的关系来衡量。
郑重还是能分清公私的,抬手示意保温壶说:“吃点绿豆汤休息一下吧。”
陈农耕想起来年轻那会,笑道:“以前你师母也给我送过。”
那还是结婚没多久的事,后来孩子一个接一个落地,哪还顾得上枕边人。
他过来人的样子道:“等有孩子,你连豆子都见不着。”
郑重倒不这么想,说:“她会推着孩子来送。”
莫名的,他就是有这样的信心。
陈农耕心想这就是年轻人啊,也不多说,摆摆手坐在树荫边的小椅子上,一碗绿豆汤下肚说:“手艺真好。”
他的夸奖是社交的成分居多,但郑重是觉得胜过世上一切甘霖,明明没放多少糖都甜滋滋的,那一点点冰块沁出来的寒意像是阵春风吹过。
作者有话说:
晚点见。
第章感知
八月里,浦化来了场台风。
农研所人人严阵以待,生怕仅有的那些试验苗出什么意外。
郑重夜里都打着手电筒去抢救,人在狂风暴雨里狼狈不堪,到家的时候浑身是泥。
因为他不在,沈乔也没怎么睡好,早早醒来坐在客厅里听风吹雨打。
年年刮台风,她其实已经习惯,窗户噼里啪啦的动静不觉得有什么,完全不当回事,只是有几分焦灼地盯着门。
郑重顶着风推开,看到她也不意外,只说:“再睡会吧。”
只是有些脏乱,看着倒是好端端的。
沈乔悬着的心放下来说:“你别动,就在那把衣服脱了。”
郑重穿着雨衣也没起什么作用,毕竟风大雨大的,低头看自己这身,心想要是再往里走,待会拖地都不知道要多少功夫。
他把拖泥带水的衣服们丢在地上,痛快冲澡后出来说:“我不在家没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沈乔摇头说:“浦化的风没有老家大。”
而且这还是楼房,不像以前的屋顶风一吹就跑,多少人家的家当淹个精光。
郑重恍惚也想起来,只觉得在老家的事像是上辈子。
他问道:“大队长回信了吗?”
沈乔道:“还没呢,估计得过两天。”
又说:“分田到户这么大一件事,够他忙的了。”
才出来没多久的*策,各地为此闹哄哄,大队长觉得郑重是学农的,特意写信来问。
回信的时候沈乔又寄过去不少东西,两口子正等着消息。
郑重估摸着也是,坐下来说:“这是件好事。”
他们大队有个好领导,郑冲吧眼里揉不得沙子,所以上下劳动风气好,但别的地方偷奸耍滑的人不止一两个人,那简直可以说是泛滥成灾。
他道:“自负盈亏,大家更好有动力。”
他是最知道农民在想什么的人。
像沈乔是知道那些劳力不足的人家的想法,说:“原来还有人口粮,以后就全得靠自己了。”
按原来的*策,即使是工分不足也得让人人都吃上饭,以后可就没这种好事了。
她不由得担心道:“那五叔公他们家怎么办?”
老的卧病在床,唯一能算劳动力的是腿脚不便的刘巧妹和上小学的黑尾,这个家日子恐怕要更不好过了。
郑重道:“我问了李教授,你觉得让他们多养点鸡鸭怎么样?”
李教授是养殖业专家,致力于提高产蛋量和缩短出栏期,已经算是颇有成果。
沈乔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拍拍他的肩说:“挺好的,黑尾妈原来就挺擅长养家畜的。”
守寡的人不爱出门,加之身体不便,能做的也就是守着“鸡鸭屁股银行”。
郑重也不居功,道:“是大队长让我问的。”
这位长辈到底得对所有人负责任,颇有前瞻性地认为应该发展些别人没有的类别。
沈乔心想这也是件好事,平心而论,她希望大队的人都富起来,或者更宏大一点是全天下的农民都富裕,因为日子实在是太苦了。
她道:“那你多打听点,回头肯定用得上。”
郑重这些天就是忙着这个,点点头去洗衣服。
泥浆水流进下水道,成功堵得水泄不通,修理又耗掉大半天,还得楼上楼下的赔小心。
雨天路滑,沈乔谨慎地不走动,只看他跑来跑去,自己悠闲地嗑瓜子听收音机。
可惜天气不好,信号也不好,声音断断续续,能听得出是本地台警告市民少出门。
但常年生活在台风区的人很有经验,心知过两天就会放晴,就是被破坏的地方需要重建。
沈乔因此得知了个噩耗,那就是附中的教学楼塌了。
经费捉襟见肘,学校连夜通知各班召集学生来清理废墟。
那是建于世纪初的小平房,只有一层楼,本来就是闲置用来停放自行车的。
学生们在假期被叫来做劳力还都挺高兴,年轻的力气有处使。
老师们也得上手,只有老弱病残孕可以免除,沈乔已经是五个月的身孕,只能搬着凳子在树荫下给大家煮降火茶。
柴火噼里啪啦响着,让人满头大汗、面红耳赤。
但更为艰难的是被她随机抽查的学生们,结结巴巴得想拿砖头把自己敲晕。
沈乔一个也不放过,恶狠狠道:“还有半个月就开学,作业我每科都会检查。”
明明是快乐假期,同学相聚,偏偏要提作业。
班里男学生陈阳说:“老师,你下学期还带我们啊?”
沈乔瞪他说:“怎么,想换老师了?”
陈阳吓得直摆手说:“没有没有,就是您这肚子……”
他也不大懂,觉得应该是带不了他们一学期。
沈乔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就仔细算过,这会说:“能给你们上完课,复习就不行了。”
为这事她已经愁过好一阵,生怕耽误学生的学习。
陈阳大惊失色道:“还有复习啊。”
不管成绩好坏的的学生,那是听到上课就发愁。
沈乔没好气拍他一下说:“你要是退步,给我等着瞧。”
陈阳也是个胆子大的,还想调侃老师两句,目光一转说:“师爹来接您了。”
这又是什么古怪称呼,沈乔半回头看,吹口哨说:“三班解散,不要四处转,都回家做作业,明天早上还是八点到!”
学生们一哄而散,至于去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沈乔慢腾腾收拾自己的东西,手上的蒲扇晃两下。
郑重接过去给她扇风说:“还有几天能好?”
这天太热,尤其是下过雨后,别中暑有个好歹。
沈乔已经算是很轻松,摇摇头说:“还要修排水渠呢。”
各校都是这样,老师学生们顶起半边天,她自己念大学的时候还参与了盖食堂的大工程。
郑重心想事情还真不好,不过也知道是推脱不了的,报告好消息说:“明天又有西瓜吃。”
农研所每个月都有新鲜的瓜果蔬菜上市,不过分量只够职工们分,这也算是福利之一。
沈乔想起来就流口水,说:“真希望这品种赶快大规模种植。”
这样就不用眼巴巴地等着。
郑重心想还久着呢,三五年能出成果就不错。
他道:“你也不能多吃。”
沈乔从小就虚弱,饮食禁忌上比别人多,自然也更知道克制两个字怎么写,因为她受够打针吃药的苦,在这个时期自然更加小心翼翼。
不过还是撒娇道:“欠我一个瓜,明年要补的。”
郑重还真煞有其事给她写欠条,作为夫妻俩的情趣收藏起来。
沈乔把它和书信们放在一起,突发奇想拆开其中的一封看。
那都是她上大学以后,郑重还在复习高考的时候写的,距今也不过四年多。
但他自己已经想不太起来写的什么,凑过来看才能回忆起来。
沈乔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问道:“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
在两个人短暂分开的那些日子里,他究竟是怎么度过的。
郑重道:“想你。”
明明是油嘴滑舌的话,却因为表情显得格外打动人。
沈乔推他一下说:“还有呢?”
郑重道:“想考上。”
那是他生平最强烈的欲望,因为考不上就意味着更长时间的分开,甚至可能永远分开。
多好的学生啊,沈乔想想班里几个后进生就直叹气,忍不住说:“要是我们班孩子都跟你似的就好了。”
郑重颇具幽默感说:“那你会头疼。”
头疼个个早恋,跟学校完全没法交代。
沈乔想想那场面,赞同道:“*教处老师会杀了我。”
天天要求男女同学保持距离,恨不得世上只有一种性别的人。
郑重好笑道:“看来所有*教处老师都一样。”
他们自己上学的时候,都经常被老师警告注意影响。
天真的学生岁月像在眼前,明明是不久之前的事又变得遥远。
夫妻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都是些旧事。
当时笑过,现在还可以再笑。
沈乔乐不可支,忽然像是被谁点穴一样,眼睛瞪得大大地说:“有人在动。”
郑重下意识警惕地左右看,还以为是家里进贼了,然后才把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又惊又喜道:“踢你了?”
沈乔说不好孩子是在里面干嘛,隐约道:“应该是。”
郑重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新生命的到来,仔细看的话眼角隐隐有泪光。
他伸出的手有几分颤抖,表情谨慎又不敢置信。
沈乔一动不动,心想孩子倒是应该再动动。
两个人的沉默半晌才有回应,郑重笃定道:“孩子跟我拍手了。”
沈乔不敢相信这是精通生物的大学生能说出来的话,无奈摇摇头说:“嗯,还管你叫爹了。”
作者有话说:
基本是最后阶段了,这本会以小朋友的出生为结尾,还有一更,明天来看吧~
第章推进
九月是开学季,郑重临危受命,帮某位不幸骨折的同僚去给大一新生们上基础课。
农研所就设立在农林大学内,研究员们多数也担任教职,只有刚毕业的学生不用两头跑。
要说这件事,他本来是不想答应的,架不住任务安排就是这样,不太会给商量的空间。
因此赶在开学的前两天,别人是熬夜补作业,他是拼了命练习上课,背影可以说是感天动地。
沈乔作为唯一一个,哦不对,是一个半里的那个一,提出了诸多建议,最后总结道:“你声音不要讲着讲着低下去。”
郑重哪里给人上过课,觉得自己开头能撑住就不错,有些烦躁道:“我觉得我不行。”
他上学的时候在全班面前发言都不喜欢,现在一眨眼就要去上课,怎么能行。
沈乔也不想为难他,只是道:“毕竟是任务。”
任务和机遇并存,领导看不上你的话还不给呢。
郑重也知道这个道理,硬着头皮说:“上,必须上。”
每周两次课的代课费,还能多买口肉吃。
沈乔看他这架势活像是要跟人同归于尽,好笑道:“没那么吓人的。”
怎么会不吓人呢?
郑重鼓起勇气进教室的时候险些没吓得倒退出来,要是定力再差些只怕就被归类于好欺负的学生,但他长相有优势,板着张脸往那一站,座位上的学生们都正襟危坐。
得益于前一晚的反复练习,他讲得也还算顺,觉得口干舌燥的时候喝口水,水杯上写着“大声点”三个字,是沈乔出门前特意给他写上的。
这种字面上的提醒比一切都有效,可以说是万事俱备,郑重讲出“下课”两个字的时候在心里松口气。
可惜他没预料的就是课后会有学生来问问题。
头一次上课,他连甲乙丙丁都分不清,可以说是被陌生人们团团包围,束缚在讲台处。
这种窒息感,只有当年和父母断绝关系的时候可以媲美。
郑重的表情越发紧绷,叫学生胆战心惊,想问的问题却还是要问,师生之间在不算良好的氛围内结束彼此间的第一次会面,
他下完课踩着自行车到农研所,径自上二楼办公室。
这个点多数时间还是有人的,今天倒是空荡荡,他也不问,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来。
每份职业都有些文书方面的工作需要完成,他正奋笔疾书写报告,听到同事喊他道:“小郑,还不去实验室!”
郑重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站起来说:“到了?”
最新型的生物显微镜,因为是进口的,价格又不菲,光外汇的流程就走了八个月,可以说是上上下下翘首以待,他兴奋得像捡了钱,跟大家一起排队等试用。
能碰一下,他心里就挺满足的,到家仍然在说这件事。
沈乔本来是等着听他第一次上课的感受,结果半天都是自己听不懂的显微镜,只能努力地去理解。
郑重就是这毛病,擅长的部分喋喋不休,当然也仅限于沈乔面前。
当中其实还包含着男人细微的自尊,和想要被崇拜的私心。
沈乔觉得他在专业领域里确实闪闪发光,虽然现实是天天灰头土脸回家,但不妨碍她能挖掘出他吸引人的地方。
情人眼里出西施嘛,她心里也知道自己对她是偏爱,拿出信打断说:“大队长回了。”
这是一封给他们的信,当然是一起看。
郑重抽出来一字一句念,忽然停下来说:“冲婶来给你做月子,不合适吧。”
当然不合适,况且沈乔已经有人选,她摇头道:“我跟张婆婆说好了。”
张婆婆年纪其实不大,只有五十出头,但带新生儿经验丰富,是附近出了名的。
当然,价格也不便宜。
好在夫妻俩现在每个月工资加起来有一百多,典型的挣得多负担小,在职工里算富得流油。
这个钱沈乔还是舍得花的,她道:“我妈要来我都没让。”
以她对她妈的了解,恐怕最给她气受的就是这个最亲密的人。
郑重以她的想法为主,点点头接着往下念。
双方的信件来往其实是琐事居多,有一种平淡的幸福。
沈乔听完又去看包裹,翻出条百家被说:“费心了。”
得是一家一家去找人换布缝制而成,保佑被包裹的孩子健康平安。
郑重捏来捏去说:“洗洗晒起来。”
趁着还没入秋,天天是大太阳,再下去可就是阴天了。
这些事沈乔是不管的,很有架势的挥挥手说:“你决定就行。”
郑重摸着她的发尾道:“是不是准备得差不多了?”
沈乔掰着手指头数两遍,最终确定道:“差不多了。”
都是按照身边人的建议添置的,真有不够的估计也得等孩子出生才知道。
郑重也有自己的名单,想想说:“吴老师今天跟我说,他丈母娘养着二十只老母鸡。”
二十只,人吃得也跟鸡差不多了。
沈乔笑道:“吃不完。”
怎么会吃不完呢,郑重数得真真的说:“你过完年才去上班,前后少说也有两个月吧。”
沈乔的预产期在元旦前后,赶上明年的过年比较晚,算起来能做个长月子。
她道:“行,那买吧。”
郑重是把能利用的资源都用上,恨不得在家里囤个粮仓。
沈乔就有些无所事事,把精力全放在学生们的成绩上,想着自己期末有一段时间盯不上,心里多少有些愧疚。
她这会是变本加厉,比上学期的要求更加严格。
不读书将来要怎么办?即使现在社会的可选项越来越多,沈乔还是觉得十来岁的孩子们就是该坐在教室里。
她不会长篇大论去讲这些,因为道理人人都懂,只是做得到和做不到的区别而已。
不过偶尔脾气上来,还是要骂一骂。
这天她拍桌子道:“到底要不要好好听课?”
跟她对上视线的人都垂下头,假装自己不存在,心里还不知道是怎么腹诽。
沈乔看着更生气,只觉得肚子里的小崽子也不安分,好像随着她的心情在动。
她只得偃旗息鼓道:“都给我听清楚了,我再讲最后一遍!”
到底一口气咽不下去,到办公室的时候都得好好调节。
即使是老教师,都有被气得跳脚的时候,更何况是年轻人。
一位同事劝她道:“你现在还是自己要紧。”
沈乔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深呼吸说:“都是帮小兔崽子。”
那是追在背后喂饭吃,都不肯张开嘴吃下去。
说起这些,哪个老师都有话讲,办公室内抱怨声四起,都是给气得不轻的。
沈乔一下子觉得自己遇到的也不算什么,郁气全消,第二天又高高兴兴接着上课。
学生们其实是按照老师的心情过日子,稍微给点好脸色人就活泛起来。
甚至在两个礼拜后组织秋游的消息宣布以后,更是激动得直拍桌子。
沈乔心想不上课的人就是这么快乐,伸出双手想把这个兴奋劲压下去。
不过半天也没能成功,只得抱臂看着。
最后还是全班自己消停下来,不过左右都讨论着要带什么东西去吃。
沈乔无奈道:“博物馆内不许吃东西!”
省博物馆刚装修完毕,还没对外开放,便宜了这帮学生们。
大家虽然没去过,不过该知道的都知道,很快有人嚷嚷着说:“外头有小广场啊!”
沈乔好笑道:“你倒是一清二楚。”
她敲着桌子把所有的注意力拉回来,宣布着各项注意事项。
不过事情还没到跟前,学生们谁也不着急,仍旧是兴致勃勃说着自己的话。
沈乔只好扫兴道:“月考之后的事,考不好哪里也别想去。”
教室里顿时哀鸿遍野,不知道以为这儿是什么刑场。
沈乔这才满意,朗声道:“行啦,都回家做作业去。”
放学时分,谁也不耽误,很快跑得都不见人。
沈乔慢悠悠到国营饭店点了一份饺子,细嚼慢咽到第三个郑重才出现。
他额头上有汗说:“检查组刚走。”
不管是什么单位,一年到头总得应付这么几次。
沈乔也没说什么,示意他先填饱肚子要紧。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吃着饭交流几句后各自散开。
郑重是上下班都有点,不像她没有课的时间都相对自由些,按时到办公室。
沈乔趁着天气晴好到公园里看人下棋,她也是个臭棋篓子,几次跃跃欲试想指点江山都忍下来,最后晃悠悠散步回家,心想待会就叫郑重跟她一起下,也不用多,让三十六子就行。
作者有话说:
嗯,不算是明天了,天亮见~
第章起名字
国庆一过,沈乔的肚子就七个月大了,那真是路上遇见个认识的人都得揣测一番她怀的是男是女。
多数人都笃定是男孩,毕竟上个月的*策刚出来,计划生育已经是基本国策,各地正在狠抓超生。
有稳定工作的人当然不会冒险,因此这算是能生男孩的最后机会。
话听得多了,沈乔难免不高兴。
她并非十分顺从的性格,尤其讨厌别人规定她该做什么,这种情况下反而觉得,我偏要生个女儿给你们看。
然而世上未知的事情总是难以下定论,沈乔坚信没出生的孩子能感知到父母,因此她向来表达着自己对男女的一视同仁。
于她而言,被宠爱的是她的崽,而非女儿或者儿子这一因素。
郑重也是这么想的,甚至在*策之前更早决定只要一个孩子。
夫妻俩希望家里有小生命,能有更热闹的家庭生活,那是他们感情的象征。
他们会努力成为最好的父母,人生就此进入新的阶段。
然而他们也太吝啬,只肯把爱意给一个小朋友,想到要分出去,自己都觉得不能接受。
非要说的话,两口子都是父母厚此薄彼的牺牲者,所以在这件事上是统一战线。
但很多人不这么想,比如沈乔她妈刘爱红。
刘爱红生平最得意于自己进门没多久就生下两个儿子,为此常常被人羡慕,她也引以为傲。
因此她是见天儿到处打听生子秘方,生怕女儿生出个小姑娘来。
沈乔又一次收到所谓的秘方,只想骂人。
她怀孕以来样样都谨慎,有个头疼脑热都生生扛过去,亲妈还生怕她不出意外似的。
就这药吃下去,她能不能好端端的都是个问题。
想到这儿,她就气得捶桌子。
大概是即将为人母,沈乔越发能理解她妈的不容易,毕竟从怀孕开始就不是件简单事。
然而屡屡升起一丝温情,就不得不毁灭。
郑重正在洗衣服,听见声出来说:“怎么了?”
沈乔给他看,表情仍旧愤愤。
郑重也是蹙眉,本来想安慰几句,不过觉得应该跟她一条心,想想说:“很过分。”
沈乔反而被他的语气逗笑,没好气地在他手上拍一下。
郑重握着她的手,还带着几分水汽。
他很快收回来说:“我把剩下的衣服先洗了。”
他平时就承担大部分家务,在沈乔怀孕后更是,那几乎是连鞋都帮她穿的地步。
毕竟肚子大起来之后,弯腰着实是不方便,走路都要扶着墙。
当然,不仅是走路,做什么事都阻碍重重。
那真是站着累,坐着也累,连睡觉都不舒服,夜里翻身都翻不动。
主要还是肚子的动静越来越大,腿还老抽抽。
沈乔偶尔惊醒,就看着天花板发呆。
郑重原来的睡眠特别好,他早年是重劳力,只要一沾床就能睡。
结婚以后因为枕边人睡相极差,一晚上总要被踹醒个三五回,这才变成睡眠浅的人,尤其是沈乔怀孕以后,他心里总有根弦绷着,时不时总得看两眼才行。
夜色昏昏,房间里一点光都没有。
沈乔眨巴着眼睛有些失神,察觉到有人在把自己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按回去后说:“不冷的。”
郑重还以为是自己动静太大,说:“吵醒你了?”
沈乔艰难地挪动身体,靠他更近说:“没有,我自己醒的。”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醒,郑重道:“不舒服吗?”
沈乔下意识摇头,想起来他看不见才说:“没有,在想起什么名呢。”
给孩子起名,是他们俩最近最大的烦心事。
郑重自知文化水平不够,早早把任务交出去,这会说:“那想好了吗?”
沈乔是到处翻书查字典,觉得哪个都差点意思,至今连一个入眼的都没有,得空就想。
她沮丧道:“没有。”
郑重心想也还不着急,说:“还有几个月呢。”
沈乔也只得这么安慰自己,不过说:“这个月必须想出来。”
越往后她越没什么精神,像最近是手上拿着笔到处找笔。
郑重轻轻拍着她的背,到底最关心她的状况,哄着说:“先睡吧。”
一夜到天明,睡醒依旧要工作。
沈乔今天有两节课,是坐在椅子上讲完的。
下课的时候学生在走廊跑来跑去,不约而同离这位有孕在身的沈老师远一点,生怕撞到她。
还别说,自己怀孕,沈乔觉得路人对她的态度都很谨慎。
就上次她走着走着突然脚一歪,人虽然站稳了,边上可是有好几双手等着扶。
这还是陌生人,办公室里的同事们更别提,好几位女老师都已经做好准备帮她带孩子。
这也是本校老师们的惯例,毕竟出了月子就得继续上班,很多人都没有长辈帮衬,只能是带到学校来。
各单位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也就是几个月的功夫,孩子就能送到育红班去。
在带孩子这件事上,夫妻俩也有共识,那就是白天沈乔带,毕竟她每天基本都是两节课左右。
晚上郑重带,他体力好,向来扛得住。
可以说是样样商量好,思来想去只有名字还没定下来。
为这件事,沈乔是到处翻书,路上看到个公告栏都要停下来看有什么能借鉴的。
看来看去,她真还挑到一个喜欢的字,那就是清,清楚的清。
她觉得这个适合男孩女孩都适合,只需要在后面再加一个字就行。
但说得简单,做起来难。
她在起名这件事上过分小心翼翼,想在上面给未来孩子寄托的美好祝愿太多,因此颇有些江郎才尽的意思,于是把剩下的任务又交给郑重。
从以前到现在,郑重都觉得自己是个文盲。
他本身就不具备有太高的文学素养,听完摆手说:“还是你来吧。”
沈乔振振有词道:“我想一个字,你想一个才叫公平,你现在不会是想偷懒吧?”
郑重当然不是,只是有些无奈道:“我真不会起。”
又钻空子说:“姓郑,也算是我出了一个吧。”
在姓氏这件事上,沈乔并没有想过太多,因为默认小孩子都是跟爸爸姓。
但她这会想想说:“那跟我姓,我就出两个了,剩下一个必须你!”
郑重换个角度说:“那三个字都归你,咱家反正是你说了算。”
沈乔对他的如临大敌越发好笑,一锤定音说:“不行,你必须想两个字出来预备着,一男一女的。”
这怎么又变两个了,郑重是一个头两个大说:“不是一人一个吗?”
看得出他着实为难,两个人认识以来还是头回这么斤斤计较。
沈乔昂着下巴说:“沈和清,我这不就两个了?”
郑重不知所措地眨着眼,唯余叹息说:“那好吧。”
话到这儿,沈乔才反应过来说:“真跟我姓啊?”
郑重只头疼起名字,对姓氏毫不关心说:“你说了算。”
即使是知道他对自己的百依百顺,沈乔仍然动容。
起码就她所知,世上能做到的男人恐怕没几个,不过这不妨碍她“铁石心肠”道:“两个字,快点啊。”
郑重长舒口气,回过头和诗词歌赋较起劲来。
但他本人与古诗词上的素养并不够,一边想把最好的给孩子,一边又怕名字起得太大会折福——这是普遍的说法,贱名好养活嘛。
可是随随便便起一个,他又舍不得,毕竟这是两个人唯一的孩子,而他又从沈乔怀孕的就倾注了所有父爱。
因此从这天气,他是《唐诗三百首》不离手,惹得几位同事侧目。
能进农研所的,学历是毋庸置疑。
郑重寻思多拉几个参谋也是好的,把挑出来的字和沈清两个字一凑,拿出来给大家看。
同事甲看着说:“你这是给谁起名字呢?”
郑重道:“我孩子。”
同事甲更奇怪了,说:“那怎么姓沈啊?”
没听说小郑是入赘啊,不然这话他都不敢问。
郑重理所当然道:“孩子跟妈妈姓。”
苍天哟,还有这样的事。
到底是同事乙年纪稍长,见多识广说:“你媳妇是什么族?”
计划生育一出来,家家各显神通,好些人家要是妈妈是少数民族,一准让跟妈姓,户口跟着走,将来能生二胎。
郑重不知道这猫腻,心里嘀咕着嘴上说:“汉族啊。”
同事乙觉得他是莫名其妙,道:“那怎么好端端的姓沈?”
说出去叫什么事啊。
郑重不觉得哪里不对,总之是沈乔愿意的他就没有反对的份,不过也觉得征求大家的建议不是步好棋,只得把自己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名字拿回家去。
憋了快一个月,统共就两个名字,男女各一。
沈乔看着说:“这还有挑选的空间吗?”
郑重讪讪道:“我尽力了。”
废纸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着实是没有更合适的了。
沈乔倒也不计较,看着纸说:“你确定真的姓沈?”
她当时是话赶话,本意并非是如此,但到这份上郑重要是说不行,她多少会失望。
不过郑重从不叫她失望,点头说:“当然了。”
生怕她改主意,毕竟自己挑的字可是配着“沈”这个姓的,于是赶紧说:“沈清然,沈清朗,你不觉得特别好吗?”
说真的,稀疏平常,但那是他即将为人父的所有爱意,沈乔重重点头道:“特别好。”
有这么好的爸爸,孩子一定会有更好的未来。
郑重这才算松口气,寻思这一关总算是过去。
沈乔看他脸上写着如释重负四个字,故意说:“我觉得吧,还得有个小名。”
郑重表情立刻变换说:“我觉得大名就够用了。”
甚至难得急智道:“行不更名,换着叫孩子会乱。”
沈乔扶着腰笑,半晌才停下来说:“逗你玩的。”
她怀孕以来情绪波动大,这么开怀的次数少。
郑重看她高兴,觉得怎么样都是值得的,不过也察觉她的心情很好,说:“很高兴吗?”
沈乔自己也奇怪,想想说:“可能因为孩子要跟我姓吧。”
这是一个她原来压根没想过要争取事情,可是得到后的快乐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郑重颇有些茫然,灵光一现说:“要不我也跟你姓。”
当然,他很快也觉得这是个傻话,自己嘴角都抽抽。
沈乔笑得停不下来,摸着肚子说:“你是不是也觉得爸爸很傻?”
月份越大,孩子越活泼,一天天的瞎动腾,这会正好给父母做出回应。
郑重半蹲下来说:“就看你喜欢哪个名字了。”
哪个,都是他对这个孩子最大的爱。
作者有话说:
我有罪,今天只有一更,明天再更。
第章儿童教育
一场秋雨一场寒,浦化的天气渐渐冷起来,沈乔早早把呢大衣翻出来,因为就这个能盖得住肚子。
她两边往里拽,再披个小坎肩,整个人已经是暖洋洋。
十一月里的太阳,只肯在十点之后出来照耀。
沈乔一般是这个时间下课,本来学校不硬性规定没课的老师们都得坐班,她是可以回家的,但就这几步路郑重也不大放心,所以她索性在办公室边改作业、备课,边等人来接。
其实她也没有行动不便到这个地步,但夫妻俩都觉得小心驶得万年船,毕竟八个月大的肚子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要是这时候出点什么意外,一辈子估计都快乐不起来。
更何况沈乔也挺喜欢在单位的,几位同事说说话,时间也就过去了。
尤其是说点新闻,那更是过得飞快。
正赶上六班的*老师在抱怨学生家长道:“两口子天天打架也就算,还打孩子。”
她虽然也是严师,学生不老实的时候也会打两下手板,都已经觉得挺重的,这做家长的好事无缘无故打,怎么都说不过去。
沈乔现在是一派慈母心,最听不得这种事,刚要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另一位老师已经说:“打他也是为他好。”
世上始终有这种一种论调,那就是“父母即使杀了你仍旧是爱你的”,好像只要是生养孩子的人就掌握着生杀大权。
但仔细想想就知道,其中荒谬之处太多,她撇撇嘴忍下来,见了郑重以后才抱怨道:“可见不是人人都能做父母的。”
她从小体弱没挨过打,倒是哥哥弟弟们没少拿棍子抽,那是下去就是一道红印子,十年八载都不易忘记的事情。
郑重自己也想起来,说:“我小时候也挨打。”
他哥郑俊峰心眼多,只要闯祸一准推在他身上,偏偏他打小很老实,觉得反正自己皮厚,大概也是这种纵容助长了郑俊峰的气焰,后来兄弟之间才走到这一步。
总的来说,是宽厚不行,严厉又不可取。
郑重一时为难起来说:“孩子究竟要怎么教呢?”
沈乔耸耸肩说:“谁知道呢。”
这书上也没写,他们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只能摸索着来。
但她还是挺乐观的,觉得人心换人心,只要自己愿意对孩子付出,小崽子就能乖乖巧巧地长大。
随着临产的时间越来越近,沈乔关于小朋友的想象也越来越具体,那是存在于脑海就能让人微笑的力量。
郑重却没有这样的自信,头一次意识到教育也是项很严峻的任务。
他道:“没有教人家怎么养孩子的书吗?”
沈乔被他说得一愣,只觉得这是个没接触过的领域,或者说对绝大部分人来说是想都没想过的事。
她犹豫道:“好像没有。”
又改口道:“也有可能会有。”
郑重索性说:“那我回头找找。”
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找个周日一头扎进书店,还真有所收获。
沈乔在家等他,看他拎了几本薄薄的书回来说:“就这些啊?”
人出去大半天,还以为会带回来一大摞呢,
郑重拍拍身上的灰说:“还是从仓库扒拉出来的。”
有一本是刚建国的时候新亚书店出版的海报,关于儿童心理教育的,仔细闻还有股淡淡的霉味。
沈乔离书页老远,也看得清上面写的画的是什么,她下意识念出来道:“儿童富有想象力,有时虚构故事,一个三四岁的儿童说‘我家里有架大飞机’,他是在说谎吗?并不是说谎。”
这好像还是有几分道理,她道:“我一直坚信我小时候见过比大人还高的野兔子。”
就在家旁边的垃圾场里,灰兔子瞪着红眼睛,还能直立行走,把三四岁的小姑娘吓得撒腿就跑,可惜大人只会觉得她胡说八道。
郑重心想兔子精都未必能长这么高,觉得她的童心也实在可爱,说:“我只见过手臂长的。”
那还得是把兔子的手脚都拉开才行。
沈乔其实已经知道那多半是她自己夸张的说法,但莫名得意,双手比划着说:“那太小了,屋里见过的有这么大呢。”
活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一样。
即使曾经从只言片语里知道她幼时的古灵精怪,却不是什么具体的形象。
郑重坐下来和她照着书上的观点回忆童年,大抵也总结出独属于两个人的遗憾。
人的一生总是有许多不能实现的事情,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好。
但大概越长大越可以凭自己的意志做主,更显得童年时的不完美。
郑重听着她小声嘀咕,虽然是用一种时过境迁的语气,但至今仍然还记得就不是件小事。
他道:“我给你买。”
沈乔摇头说:“我都这么大了,还买什么洋娃娃。”
她那会才七八岁,每次从百货大楼经过就会进去看,可惜价格实在是太过昂贵,只能仰着头憧憬。
郑重却不管这些,只说:“好像没见在卖。”
沈乔道:“我们邻居家姐姐原来有一个,后来烧掉了。”
那时候带“洋”字的东西,家家都避之而不及,她当时看着别提多可惜,这会道:“华侨商店可能会有。”
改革开放以后,归国华侨们越来越多,华侨商店也渐渐对着更多人开放,没有华侨券的人也可以进去看看。
不过里头的东西对多数人来说都是买不起,大家也不会跑去看。
郑重也没去过几次,不太清楚道:“我明天去看看。”
心里已经在嘀咕着可以托哪些同学帮忙,觉得浦化没有的话,首都沪市应该有的才对。
沈乔盘算着那点家底,没有反对,毕竟他们俩的工资加起来每个月有一百多,夸张点哪怕养三四个孩子也是绰绰有余。
不过现在是*策不允许,他们也没有这个想法。
她摸着肚子道:“要是个姑娘的话可以给她玩。”
郑重不赞同道:“你的是你的,她的是她的。”
女儿想要可以再买,意义上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沈乔一时说不出话来,表情感慨道:“我小时候怎么没听过这句话。”
孩子多的人家总是这样,什么都是一个传一个,她从来没拥有过齐全的画笔,因为上头两个哥哥总是东丢西落。
她固然可以理解父母的不容易,大家实在是太穷,因此不会在这上面有任何要求,即使是再想穿小裙子,最后也是穿哥哥们的旧衣服。
谁也没有错,只是她想起来心里就是缺一块。
郑重也没听过,他道:“我小时候想要双好鞋子。”
他干活多,旧鞋子本来就是破破烂烂,传到他这儿基本都穿不了多久。容易弄坏东西的孩子,在贫困的家庭里总是讨人厌,后来他就养成赤脚下地的习惯,脚底板磨出厚厚一层茧子来,还有一道又一道的伤疤。
沈乔因此想到自己送他的那双雨鞋,问道:“我送鞋的时候,你是不是很高兴?”
用高兴来形容尚且不够,郑重至今都记得,点头说:“是非常、极其、特别。”
即使是这么多程度词,好像都不足以表达十分之一。
沈乔一下子很想哄哄他,又想起来今年自己都忙着给孩子准备东西,都没亲手给他做点什么,自责道:“我那天本来想给你做双新鞋的。”
纳鞋底是最费力气的事,郑重道:“买的也一样。”
怎么能一样呢?沈乔瞪他说:“你确定?”
郑重心道不好,赶忙改口说:“不是不是,你做的是最好的。”
又说:“我是心疼你。”
沈乔想意义刁难他两句都不好意思,想想拍着桌子上的书说:“罚你给我念。”
她还挺想学学上面都是怎么教的。
郑重念得干巴巴,没什么语气变化,只让人有点睡意。
沈乔慢慢靠在他肩膀上睡着,呼吸渐渐匀称,嘴角不自觉上扬着,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好梦。
郑重把声音放低,盯着书封页上的《幼儿培育基本知识》几个字发呆。
他不由得开始想,自己真的可以胜任这件事吗?莫名叫人怪不安的。
在他沉思的时候,沈乔讲着没人听得懂的梦话。
她睡相向来不好,郑重不由得头疼起来,心想要是孩子也跟妈妈似的,那他以后夜里更有得熬了,但那也是他心甘情愿的“负担”。
只是他还是忍不住喃喃道:“那就是两个孩子了。”
两个都得哄着,“大的”这个还能说会道。
不过这也是好事,人家不都说两个孩子有伴吗。
作者有话说:
“儿童富有想象力,有时虚构故事,一个三四岁的儿童说‘我家里有架大飞机’,他是在说谎吗?并不是说谎。”
——这段话引用于年上海新亚书店出版的一组儿童心理教育海报。
今日有三更,晚点见。
第章第十个月
八二年的最后一个月,也是十月怀胎的最后一个月。
说实话,沈乔也是怀孕以后才知道所谓的“十月”是指四十周。
因为技术方面还有达不到的地方,因此她的预产期也只是估计。
医生给出的时间在元旦前后,掐指一算是近在眼前。
沈乔觉得胎动越发频繁,大概孩子也觉得狭小的子宫不够发挥,白天黑夜都“咋咋唬唬”,跟哪吒闹海似的不安分。
但妈妈的状态反而比刚怀孕的时候好,脸色红润有光泽,任谁看都知道养得好。
基于此,大家纷纷猜测她会生女儿,因为小姑娘一般更心疼妈妈,不会叫太受累。
这种论调,沈乔是不太喜欢听的。
她最近在儿童心理教育上颇有所得,觉得所谓男孩怎么样女孩怎么样不过是束缚。
大家先填带着这样的印象,让下一代继续相似的生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曾经也抱着“可我是女儿”的想法过日子。
所以她对父母的偏心有所愤怒,却不会在他们面前抗争,因为自己也觉得本该如此。
然而真的是该这样吗?
沈乔觉得不是,她细数自己的童年,觉得并没有不如谁的地方,却仅仅因为性别就被区别对待。
世人教导子女不要恨,应该永远心存感恩,但感激始终不能掩盖种种遗憾,沈乔从父母身上看到太多不足。
她有时候觉得不是他们的错,大家都已经尽力,有时候却又忍不住想,他们其实根本没想做好。
这种矛盾感让她产生焦虑,觉得自己将来可能也没办法让孩子完全满意。
郑重对此的安慰是说:“问心无愧就行。”
他们做好自己的事,长大成人是孩子的事。
沈乔觉得这话很有道理,拍他的肩说:“看来你很有感悟。”
郑重最近刻苦钻研,对儿童心理已经有浅薄的认知。
他谦虚道:“尚可。”
沈乔是见过他学习的样子,心想孩子应该能平安健康的长大吧。
她不求是个对社会多有用的人,只有即将为人母最朴素的愿望。
夫妻俩是说说笑笑,享受这最后的平静。
不过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沈乔即使是这么大的肚子,还是每天去给学生们上课。
已经是快期末的时候,因为从学期开始她就在加快进度,所以比别的班更快进入复习。
语文这一科和别的不一样,重要的都在平时积累,不像数学少上十分钟课说不准都跟不上。
但这不代表学生们可以懈怠,起码背诵的分数她是要求所有人都要拿下来的。
毕竟背书是最能反映学习态度的部分,每个学期就那么几篇课文古诗,所以抽查是她每天要做的事情。
作为班主任,沈乔是尽职尽责,几乎每天都要跟各科老师打听谁的表现不好。
总之谁前一天犯错,后一天就会被她提溜出来。
久而久之全班也总结出来她的习惯,大多数情况下都夹紧尾巴做人。
师生之间斗智斗勇是常态,所以沈乔在教育上堪称颇有心得。
她偶尔觉得这份工作带来成就感满满,只要谁的成绩进步就能高兴上好一阵。
但做老师的喜悦不能流露于表面,不然学生们的尾巴就能翘到天上去。
即使是心里满意,她都要严肃道:“不错,再接再厉。”
像夸奖又不像的,刚被抽查完的学生心里嘀咕,一脸劫后余生地回座位。
左右的同学们相互使眼色,那将会是他们青春独特的回忆。
沈乔心想,她还是挺喜欢这份工作的。
她下课后慢慢往办公室走,有些艰难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坐旁边的梁老师说:“今天感觉怎么样?”
她是生过的人,知道这种事没个准头,第一胎的话肯定没什么经验,别破水了都不知道才好。
沈乔笑笑说:“挺好的,应该还有几天。”
话是这么说,却有一层隐忧,希望自己在家发动才好,这样身边有郑重,她就可以什么事都不用操心。
梁老师道:“总之觉得不对劲就喊一声。”
他们这代人,孩子生在田间地头的不在少数,坚守岗位到生孩子前的最后一刻并不是件大事。
更何况学校本来就缺老师,总叫人代课也不行,还耽误学生的进度。
沈乔的责任心也不允许她这么做,当然她是在自己条件允许的情况下。
然而她时刻清楚自己的状态,郑重是不知道。
他上着班心慌慌,离开办公室一会就怕错过消息,从厕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问“有没有人找他”。
同事们都帮他注意着,带着几分调侃说:“生孩子是女人的事,你操心也帮不上忙。”
这话说的,郑重觉得自己能做的事情还是很多的,起码他在的话沈乔可以不害怕。
他道:“帮得上的。”
得,大家也不跟他争辩,都知道他是个爱妻如命的,不过心里多半不觉得男人能在这上头做些什么。
郑重也不会试图再跟别人解释,他试过那么一两次,得到的结果都不是很好。
他只往椅子上一坐,尽量心无旁骛地工作。
下班时间,他就飞快跑得影子都看不见,没多久就出现在附中。
为安全起见,他现在也不骑行车载沈乔,毕竟老巷子里都是石板路,一路颠簸。
夫妻俩是踱步往家里走,在巷子口顺便打饭。
今天吃的是饺子,白菜猪肉馅的,一口咬下去全是汁。
沈乔被烫得五官皱在一起说:“真香。”
郑重轻轻给她吹着说:“我们明天发福利。”
沈乔表情激动道:“发什么发什么?”
她这么高兴不是没有原因的,那就是农研所的福利实在好,吃的喝的一应俱全。
这两年供应是富余不少,但种类还不是那么多,往东边那片说要盖个菜市场,也一直没个定论。
小摊小贩们仍旧是打游击战,并不是天天出现,赶上有活动的时候大街空荡荡。
郑重看她的表情说:“橘子。”
橘子啊,沈乔咽口水道:“要酸一点的。”
她本来就爱吃酸,怀孕以后更甚,一度让大家怀疑她要生男孩,毕竟“酸儿辣女”嘛。
郑重已经跟种橘子的的同事打听过,颇有些为难道:“这个品种都是甜的。”
精心照料着长大的,个顶个皮薄多汁。
沈乔不由得有些失望,但还是说:“甜的也行。”
买香蕉都要凭票那几年都过来了,谁还会挑三拣四。
郑重也没办法,不过说:“过几天有柠檬。”
种了三年,今年才是第一年结果,据有机会尝过的同事说,酸得人五脏六腑都结块。
沈乔只吃过柠檬味的饼干,果子本身并没有尝过,这会不由得期待起来。
可惜几天后拿到手,她才醒悟道:“原来我不是能吃酸的人。”
就柠檬这玩意,简直是远超她的想象。
郑重看她龇牙咧嘴的样子,给她倒白水说:“可以试试泡水喝。”
他说着把柠檬汁挤进杯子里。
沈乔小心翼翼地用嘴唇碰一口说:“好很多。”
就为这句话,郑重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切柠檬。
皮厚的水果放得久,天气也比较冷,随便往箩筐里一放就行。
这是比较原始的做法,两口子其实一直在琢磨着买冰箱。
现在很多从南边运来的家电都不要票,可惜价格不菲,即使是最小的冰箱也要千把块钱,按他们现在的工资也要攒两年,并不是件容易事,因此只能先按捺下来。
计划的事情那么多,只能一项一项完成。
挣工资虽然稳定,但每个月存多少钱也是有数的。
郑重就盼着自己能出一项大成果,这样就会有一笔奖金,只是横财也没有那么容易发,很多科研人员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拥有。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会是幸运的少数,只是人偶尔都会有那么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而已。
沈乔倒是不着急,她很满足于现在的状态,更何况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们的生活已经比多数人富足。
两个大学毕业生在八十年代,已经意味着美好未来。
大概孩子也像妈妈一样,眼看到元旦,沈乔还是没动静。
她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对着肚子说话,这天也不例外。
她道:“你是小蜗牛吗宝宝,怎么还不出来?”
好端端的被说成小蜗牛,小崽子动弹两下以示抗议。
沈乔起先以为是正常的胎动,慢慢觉得不对劲,喊道:“郑重!郑重!”
郑重在洗漱,着急跑来说:“怎么了?”
沈乔表情慌乱又震惊道:“我要生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会在十二点之前,大家也可以明天看,早点睡吧~
第章正文完结
对于生产这件事,夫妻俩已经打听过许多,早早做好准备。
郑重一溜烟跑到楼下打电话到出租车公司叫车,这才回家。
沈乔其实不是很紧张,肚子一抽一抽还能笑出来说:“幸好是在家。”
再晚两个小时她就该在教室,那才叫人愁的。
郑重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站在窗边看说:“怎么还不来。”
沈乔道:“调度也要时间。”
前后也就十分钟,郑重不敢太过于表现自己的焦躁,还试图说笑话。
沈乔倒是挺给面子笑出声,听见按喇叭声音说:“东西都带了吧?”
郑重点头应,扶着她往楼下走。
要说他抱着沈乔现在的重量也不吃力,但楼道狭窄,摔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还不如自己走来得安全。
沈乔是小心翼翼地走着,挪到楼下。
出租车司机看人坐齐才出发,不像平常把车当飞机开,稳稳当当的,到地方后还帮着拿东西,送他们到妇产科后接过红包才走。
按规矩,接送产妇的司机都会有个红包,郑重自然是早早准备的,也没顾上说几句客气话。
倒是沈乔还记得说:“辛苦了,慢走啊。”
看上去人还是好端端的,没有要生的迹象。
相比起来,郑重更像要生孩子的人,额头全是汗。
不过这样的人护士看得多,冷静道:“你这还不够开,得等。”
沈乔就躺在待产室等,面色越发苍白起来。
疼痛是必然的,她眉毛紧紧拧在一起,还得慢慢调节呼吸。
郑重终于知道什么叫帮不上忙,只得握着她的手说:“快了快了。”
也不知道是他这话有用,还是孩子真的心疼妈,还不到中午,沈乔就进手术室。
郑重在外头等着,只觉得时间是那么缓慢。
他心跳得极快,连丁点声音都觉得呱噪,偏偏一切又在此刻更加清晰。
左边有个老太太说:“怎么是闺女。”
右边有个男人道:“是大胖小子!”
人类的悲欢两极分化,郑重的拳头紧紧攥成一团,他死死盯着墙,精神逐渐涣散,好像忘记自己在哪,直到护士叫道:“沈乔,沈乔在哪。”
意思是沈乔的家属在哪。
郑重回过神来说:“我在我在我在。”
护士抱着襁褓说:“是个女孩子,五斤二重,五十一公分,你看一下签个字啊。”
郑重看着这个刚出生的孩子,一张小脸红彤彤也皱巴巴的,眼睛还没有睁开,脸上看不出任何父母的痕迹。
他满心欢喜,目光不自觉往后看说:“我爱人呢?”
护士道:“等下就出来。”
又道:“谁跟孩子走?”
已经来等着好一会的张婆婆总算有用武之地,过来说:“我,我跟。”
郑重一颗心不得不掰成两半,朝着两个方向看来看去。
这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两个人,他谁也放心不下。
不过对顺产后还有一丝精神的沈乔来说,唯一的牵挂只有孩子。
她声若游丝道:“然然呢?”
郑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才想起来自己给女儿起的名字叫“沈清然”。
他道:“护士抱去做检查了,张婆婆跟着。”
沈乔虚弱地哦一声,眼皮耷拉着说:“你觉得像谁?”
五官还没长开呢,郑重没看出来,但还是说:“跟你一样漂亮。”
沈乔刚刚是力竭之时匆匆一瞥,其实压根没记住女儿的长相,这会信以为真,几个小时后看清楚才道:“这叫跟我一样?”
虽然她知道小孩儿多半长得差不多,但也不是这样子糊弄人的吧。
郑重有些尴尬,正要解释两句,张婆婆已经道:“怎么不像,你看这鼻子,看着眼睛嘴巴,跟妈妈一样一样的。”
鼻子嘴巴也就罢,这眼睛还没张开怎么能说像。
沈乔半信半疑道:“也没有吧。”
郑重觉得她这样辛苦生出来的孩子,理所当然是要像她,抱着这样的想法寻找母女间的相似之处,最后笃定道:“跟你满月的时候一样。”
沈乔有张满月照,因为保存不当已经发*,五官也不怎么清晰。
她端详着女儿的样子,只当是自己生产后还没恢复精神,因此有些眼拙,不得不在两个人的“左右夹击”下产生幻觉说:“是跟我挺像的。”
这会说这话,她还是有几分勉强,不过过几天就坚定许多。
就像她恢复得又好又快一样,孩子也是一天一个样,被羊水泡得皱巴巴的皮肤渐渐展开,眼睛掀开一条缝,看上去确实有妈妈的影子。
按照多数人的习惯,产后第三天沈乔就出院回家。
毕竟一间病房住六个人,待产、保胎、产后、流产的都有,人类的悲欢离合齐聚一室,吵吵嚷嚷,不如家里自在。
郑重特意请了十天的假在家陪着,也跟着张婆婆学习怎么照顾女儿。
医院那几天,他已经是出了名的好爸爸,泡奶粉、换尿布统统都做。
张婆婆都觉得自己没多少事情做,这天忍不住开玩笑说:“你们请我这钱花得冤枉,小郑一个就顶俩。”
沈乔靠着枕头坐在床上,垂头就能看到女儿的睡颜。
她道:“他毕竟要上班。”
张婆婆心想得亏是要上班,不然她岂不是没工作,她知道雇主爱听什么,夸奖道:“我带过的孩子也有好几十个,像小郑这样当爹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男人嘛,都是甩手掌柜,不仅帮不上忙,回家还催着要吃饭。
沈乔倒不觉得得意,只说:“我怀孕生产更辛苦。”
就这种痛,她这辈子也忍不下第二次了。
张婆婆好像道:“女人嘛,都有这一遭。”
这话沈乔听着不舒服,但也没有说什么。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跟多数人不一样,既然谁也没办法改变谁,就无须多言。
倒是郑重进来听见这句说:“所以女人生男人带才是最好的。”
他这几天也是累得够呛,要不是体力好早就倒下去。
别看孩子才那么小小一个,一天得喂好几次,尿了拉了就咿咿呀呀,总之二十四小时离不开人。
在这种情况下让一个还没恢复的产妇去照顾孩子,他想都不敢想。
张婆婆其实不太赞同这句,她是个传统人,觉得男人是该办大事的,在家带孩子算怎么回事。
不过要是叫她说男人在外头能有什么大事,她也说不出来。
多数人都是平凡又普通的一生,柴米油盐到人生尽头而已。
日常琐事上都不能承担责任,又怎么能祈求在更重要的时刻出现。
郑重就是那个人,他已经渐渐摸出孩子的规律,眼看时间差不多说:“然然饿了对不对?”
沈清然还是个连声音都不太会听的小崽子,眼睛不看爸爸一下。
但郑重不在意被忽视,小心翼翼抱起她说:“爸爸马上给你泡奶粉。”
沈乔本来也是想母乳的,可惜条件不够,加上人人来都劝她多喝汤汤水水好下奶。
她的逆反心又起来,反而坚定地觉得不如喂奶粉省事。
郑重也觉得这样更轻松,毕竟沈乔是该好好养身体的时候,夜里睡到一半被吵醒也很恼人。
他抱着孩子的样子是那样温情,张婆婆想想把空间留给一家三口。
沈乔鼻子动动说:“我觉得我都臭了。”
不过几天而已,头发油得都快打结。
郑重看破她的意图说:“不行。”
又有几分无奈道:“太冷了。”
就这天气,再怎么封住门窗还是有风,她正是虚弱的时间,还是应该再小心点。
沈乔撅着嘴不说话,表情可怜巴巴。
郑重拿她没办法,说:“我拧毛巾给你擦擦背?”
人就在被窝里,不要见风是最好的。
沈乔也知道他这已经是妥协,鼓着嘴哦一声。
郑重答应是答应,不过等夜里张婆婆回家才开始行动,毕竟长辈在这些事上有一长串的话说。
夫妻间最亲密的事情,和擦背显然又不一样。
沈乔想到自己四五天没洗澡,开始后悔说:“要不我再忍忍。”
郑重知道她向来爱干净,夏天有时候一天洗两次澡。
他道:“我水都兑好了。”
沈乔哪里是怕这个,扯着自己的衣服下摆像遇见小流氓似的说:“还是别吧。”
郑重好笑道:“我是你男人。”
哪里他没看过,更何况是老夫老妻的了。
就是这样才更不好意思,沈乔道:“挺脏的。”
郑重无所谓道:“你会嫌我脏吗?”
他举例道:“万一我老了瘫在床上。”
这话说得真是不吉利,沈乔给他一巴掌说:“闭嘴。”
但还是说:“当然不会。”
少年夫妻老来伴,他们将会是彼此最后的见证人。
郑重侧过头看孩子说:“我一定活得好好的。”
直到最后一刻,都得把她们母女照顾好才行。
沈乔幼稚地伸出手说:“那拉钩?”
郑重配合地探出手指头说:“嗯,拉钩。”
天地可鉴,这辈子他们已经说好了。
(已完结)